时针指向二十三点,夜已深。
薛富贵挺着个大肚腩,坐在客厅里抽着烟看电视,节目播的什么并不在意,他在等儿子薛恒。
老薛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但似乎并不是读书的料,成绩一塌糊涂,好在身体壮实。
听其他老板建议,走体育特长生的路子,交给体育老师好好操练,少去沾染那些社会不良风气,希望能有所出息。
又是这么晚不着家,老薛决定好好跟儿子谈谈。
薛恒回到家,他是带着委屈和伤痛进的门。
当爹的一看,就知道儿子在外面吃了亏,最明显就是嘴角还红肿。
但薛富贵反而认为这是好事,无法无天的性格,指不定哪天就得罪社会上亡命之徒。
早一点知道混社会没有出息,迷途知返,对儿子将来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薛恒见到老爸还没休息,当即就凑到薛富贵身边,大倒苦水,指着脸上的鲜红指印,说儿子被人揍了,老薛你看着办吧。
薛富贵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生气肯定生气,自己的儿子自己都舍不得打哩,但好在是皮肉之苦。
遂问薛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今天被打成这样,惹到谁了。
薛恒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的说了。
末了就说,那个刀仔哥的老爸你帮我搞定,那个同学,我亲自收拾。
薛富贵人老成精,听出了事情的矛盾点,无非就是争风吃醋,还是子虚乌有的醋,还有就是打游戏的小摩擦。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事情,偏偏儿子年少暴躁,斤斤计较。
“你知道刀仔哥是什么人么?”薛富贵听儿子说完,反问一句。
“我管他是谁!”
薛恒先冒了一句大话,看到老爸严肃的表情,又才说:
“我听人说是什么社会大佬,以前在中村一带很有名头。江湖地位很高。”
“你还不笨,知道人家很有名头。”
薛富贵点评了一句,吸了一口烟,仿佛陷入了回忆。
“爸,你还怕他么,你手下不也有十几号兄弟。”薛恒犹自疑惑老爸的反应。
“我那些兄弟是一起跟我跑车的兄弟,不是江湖打打杀杀的兄弟。”
薛富贵指正儿子的错误理解,缓缓开口说道:
“这个刀仔哥,的确在江湖上很有名头,九十年代在中村就称王称霸,好勇斗狠,没有人能和他叫板。”
“但他还不是真正的大佬,他还有一个大哥周耀华。现在还在龙城监狱吃馒头,喝菜汤。”
“咳,那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了。”
“儿子,现实社会,是残酷的,不是港片里面古惑仔的世界,这里是龙城,不是港城。”
薛富贵语重心长,表情严肃的说道:
“你看那些混的,江湖义气的,哪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吃花生米,就是牢底坐穿。”
“再者说,我们是体面人,做正经生意,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时候,薛恒的母亲郑秀华从房间里走出来,帮腔说道:
“你爸说的没错,那些是光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我们不能自降身份。恒恒,瓷器和瓦罐碰,损失最大的是什么?”
“是瓷器。”薛恒答道。
“对,我们就是瓷器。”郑秀华很满意儿子的回答。
薛恒若有所思。
看到儿子的表情,薛富贵又说道:
“你仔细想想,你和那个女同学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喜欢,你喜欢你表白了吗,人家答应了吗?”
“所以,你装什么大半蒜?说不定人家还不领情。”
“再者就是那个男同学,叫陈平安吧,有什么深仇大怨?”
“而不是靠男儿一腔热血,然后喋血街头,落个凄惨下场。”
“明白了么?”
“行了,早点洗漱休息吧,马上要高考了,好好复习,提高一下文化成绩,考个好点的学校。”
薛富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起身和老婆郑秀华回房间去了。
“你说咱儿子能想明白?”房间里郑秀华问道。
“他会想明白的。”
薛富贵翻了一个身,压了过去,附在郑秀华的耳旁道,
“想不明白,我们就练个小号。”
“死相,多大岁数了。嗯,轻点……你就不能温柔点……”
……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陈平安早上没有直接去学校,先回了一趟家,小卖部没开门,楼上也没妈的身影,想必是去医院照顾父亲了。
弟弟王强已经起床了,初中部也开学了,他没有再睡懒觉。
“哥,你回来了?妈昨天找你一晚上,急坏了。”王强边洗脸边说道,
“我怕妈妈着急,我就把你在翔龙网吧上夜班的事情说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陈平安有些感动又有些自责,想不到自己这个抱来的孩子,老妈还是很担心的,大晚上没有回家,还出去找我,照顾父亲就够母亲操心劳累的了,还要担心自己,昨天真不该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
厨房里有母亲熬好的米粥和蒸热的馒头,母亲真是辛苦,既要照顾住院的父亲,又要照顾家里兄弟俩的饭食。
陈平安简单洗漱,抓了一个馒头,就下楼了。
在小区门口,正巧遇到晨练回来的红头绳女生,少女微笑着点头致意,陈平安大概没注意,心事重重的从少女身边经过,少女微微有些错愕,歪着头想了想,离开了。
陈平安刚进高三三班教室,来到座位上,张杨就过来神神秘秘的说:
“听说昨天晚上你又跟薛恒那帮体育生干仗了,还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
“你是张无忌附身,光明顶力压群雄啊。”
陈平安不置可否,薛恒的事情越整越大,昨天迫于刀仔哥的压力,体育生道歉认错,今天就说不准卷土重来。
“这次怕是得罪的更狠了,唉。”刘小飞叹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担忧。
果不其然,被刘小飞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早读刚下课,那群体育生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高三三班。
教室里的同学都惊讶的看着凶神恶煞的他们,却没有谁站出来质问,就连班长谢权都当起了鸵鸟,缩着脑袋。
团支书柳佳琳是女生,其他的同学,关系一般,更指望不上。
即将毕业了,没有谁愿意得罪体育生。
林语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坐下了。
张杨挡在过道上,被体育生推开了,对方气势凛人,凶相毕露。
刘小飞从后门出去了,朝办公楼那边跑去。
“薛恒,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在教室。”李雪站在座位上。
她和陈平安同桌,她不让开,没有谁能进得去。
“陈平安,你出来。”
薛恒没有理李雪,看着陈平安,语气显得很平和。
在教室里僵持对谁都不好,陈平安快速的做了分析,示意发小让开,走出了座位。
陈平安从最初的慌乱镇定下来,补课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在学校里动手。
现在正式开学了,更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真打起来,老师很快就会来。
薛恒并没有直接在教室里动手的意思,体育生们裹挟着陈平安出了教室,除了张杨跟在后面,高三三班的其他男同学趴在窗户张望。
好事者议论,落在薛恒手里,这次陈平安非得褪层皮不可。
众人没有走多远,就在走廊尽头,就是男厕所,陈平安跟着体育生走进去。
里面上厕所的同学,都被体育生清场,请了出去。
不怕事的还在厕所门口张望,好奇谁得罪了体育生,直接就要在厕所搞事情。
厕所里浓郁的尿骚味,简直辣眼睛。
张杨跟了进来,体育生们并没有阻止。
这让陈平安两人都很意外。
陈平安站在洗手台的位置,这里是男厕所最为干净的地方。
想象中暴风骤雨的拳头并没有落下,体育生们都等着薛恒发话。
薛恒摸了摸鼻子,走了两步,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手上多了一盒烟。
还没拆封的软炎黄,高级货,比金装芙蓉王还要好的烟。
陈平安楞楞的看着薛恒,又望了望那些体育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薛恒拆了香烟,弹出一支给陈平安,这无疑是一种和解的方式。
陈平安接了,眼神中依然疑惑,薛恒打着火给陈平安把烟点上,然后又把烟散了一圈,就连一旁全神戒备的张杨也不列外。
张杨并不抽烟,本想摆手拒绝,想了想还是接了,薛恒顺手也给张杨点着。
体育生们嘴里叼着烟,各自找地方嘘嘘撒尿。
门口围观的男生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厕所又臭气熏天,悻悻然的都散了。
“平安,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薛恒说。
陈平安抽着烟点了点头,好烟的口感就是不一样,没有那么辛辣。
张杨如释重负,刚刚比陈平安还紧张,他把只吸了一口的香烟,丢进了便池,解开拉链,洋洋洒洒的撒了一泡尿。
“有老师过来了。”有体育生说道。
厕所里的体育生纷纷把没抽完的半截香烟,丢进了便池,去洗手台放水洗手,说说笑笑的离开厕所,在外面碰到认得老师的,还热情的打招呼问好。
来的老师正是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张先毅,刘小飞跟在旁边,也有好心的同学说陈平安被体育生带到了男厕所。
结果张老师跟着刘小飞赶来,并没有打架的情况发生。
张杨出来看到刘小飞和张老师在一起,就知道又是小飞刀跑去报告老师了。
“张老师。”陈平安看到进来的人喊了声。
“陈平安,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张先毅眉头皱了皱,丢下这句话,先走了。
“没打起来?”刘小飞拉着张杨问。
“都要毕业了,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毛病,屁大点事都报告老师。”
张杨莫明的有点生小飞刀的气,还是回答道,
“没打起来,和解了。以后都没事了。”
“和解了?那太好了。”
不仅张杨,刘小飞意外薛恒态度的转变,就连走进办公室的陈平安都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不管怎么样,薛恒能和解,不再找他的麻烦,这是好事,压在身上的担子,不再那么沉重。
其实昨晚听了父母的开导,薛恒经过一夜的思考,就想通了,成大事者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化敌为友未免不能成就一段校园佳话。
当然,薛恒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跟陈平安和解,所以才有教室里面那一幕。
至于以后那些同学要怎么猜想,那是他们的事情。
数学组办公室里,张先毅等着陈平安进来,就说:
“你怎么跟那帮体育生搅到一块了?”
“没事了,张老师,就是上次补课打篮球的事情,一点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陈平安在路上就想好了对策,和薛恒那帮体育生的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不能因为老师的过问,就继续没完没了。
化敌为友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
“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重心还是要花在学习上。”
“以你的学习成绩,加把劲,上一本还是没问题的。”
“再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
张先毅又一次引经据典,阐述高考的重要性,现在是最后的冲刺阶段。
叮嘱陈平安一定不要松懈,争取考出好的成绩,回报父母。
直到上课铃响了,才放陈平安回教室。
陈平安回到教室,自习课没有老师,陈平安找出草稿纸,一会冥思苦想,一会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认真。
陈平安怪异的表现,引起了李雪的好奇,几次要凑过来看,都被陈平安避开了。
李雪撅着嘴,小样,还跟姐姐藏着掖着,干脆不搭理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