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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古歌谣及乐府(2)

齐房产草,九茎连叶。宫童效异,披图案牒。玄气之精,回复此都。蔓蔓日茂,芝成灵华。右《齐房》第十三。

后皇嘉坛,玄玄黄服。物发冀州,兆蒙祉福。沇沇四塞,假狄合处。经营万亿,咸遂厥宇。右《后皇》第十四。

华烨烨,固灵根,神之斿,过天门,车千乘,敦昆仑。神之出,排玉房,周流杂,拔兰堂。神之行,旌容容,骑沓沓,般纵纵。神之徕,泛翊翊,甘露降,庆云集。神之愉,临坛宇,九疑宾,夔龙舞。神安坐,吉时,共翊翊,合所思。神嘉虞,申贰觞,福滂洋,迈延长。沛施祐,汾之阿,扬金光,横泰河,莽若云,增扬波。遍胪欢,腾天歌。右《华烨》第十五。

五神相,包四邻,土地广,扬浮云。扢嘉坛,椒兰芳,璧玉精,垂华光。益亿年,美始兴,交于神,若有承。广宣延,咸毕觞,灵舆位,偃蹇骧。卉汨胪,析奚遗,淫渌泽,然归。右《五神》第十六。

朝陇首,览西垠,雷电尞,获白麟。爰五止,显黄德,图匈虐,熏鬻殛。辟流离,抑不详,宾百僚,山河飨。掩回辕,鬗长驰,腾雨师,洒路陂。流星陨,感惟风,归云,抚怀心。右《朝陇首》第十七。

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右《象载瑜》第十八。

赤蛟绥,黄华盖,露夜零,画晻濭。百君礼,六龙位,勺椒浆,灵已醉。灵既享,锡吉祥,芒芒极,降嘉觞。灵殷殷,烂扬光,延寿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泽汪濊,辑万国。灵禗禗,象舆轙,票然逝,旗逶蛇。礼乐成,灵将归,托玄德,长无衰。右《赤蛟》第十九。

《汉书·礼乐志》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据此,知此歌为武帝时司马相如等所作,而李延年制其谱,但成之非一时。《天马》、《景星》、《齐房》、《朝陇首》、《象载瑜》诸章,各叙年分事繇,其不叙者想亦历若干年陆续作成,但时日难确考了。作歌者非一人,想随时更互有订改。(观成帝时匡衡尚改两句,可知,前此亦有之。)故不著明某章为某人作,惟《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四章,注明为“邹子乐”,当是邹阳作。阳,景帝时人,似不逮事武帝,想是当时乐府采其词以制谱。然则十九章中,此四章时代又较早了。

朝廷歌颂之作,无真性情可以发摅,本极难工,况郊庙诸歌,越发庄严,亦越发束缚,无论何时何人,当不能有很好的作品。这十九章在一般韵文里头,原不算什么佳妙,但专就这类诗歌而论,已是“后无来者”。试把晋、宋、隋、唐四《志》所载王粲、缪袭、傅玄、荀勖、沈约……诸家乐章一比较,便见。

这十九章在韵文史里头所以有特殊价值,因为它总算创作。它的体裁和气格,有点出自《诗经》的三《颂》,却并不袭三《颂》面目,有点出自《楚辞》的《九歌》,也不袭《九歌》面目,最少也是镕铸三《颂》、《九歌》,别成自己的生命。

十九章中,三言、四言、五言、七言皆有,又或一章中诸言长短并用,开后世作家无限法门。

各章价值,又自分高下,邹子四章最醇古,有《雅》、《颂》遗音。分咏四时,各各写出它的美和善。春则“枯槁复产乃成厥命”,夏则“桐生茂豫靡有所诎”,秋则“沆砀肃杀续旧不废”,冬则“革除反木抱素怀朴”,皆从自然界的顺应,看出人生美善相乐的意义。

《练时日》、《天门开》二章,想象力丰富,选辞腴而不缛,实诸章最上乘。《景星》章七言句,遒丽浑健,远非《秋风辞》靡靡之比。《天马》二章亦有逸气,其余诸章便稍差了。

二 郊庙乐章以外之汉乐府在魏晋间辞谱流传者

我的研究汉乐府歌辞所靠的资料,除前所录《房中》、《郊祀》两歌见《汉志》外,最古者便是沈约《宋书·乐志》。(《晋书》所记事迹时代虽在前,其编著却在后。其《乐志》不过誊抄《宋志》而已。)彼《志》所录魏晋以后辞皆标明某人作,内有不载作者姓名而单题曰“古词”者。沈约自言其体例云:“凡乐章古词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是也。”据此可知凡《宋志》中所谓“古词”,决为汉人作品。(总在魏武帝诸作之前。)但汉运历四百年之久,诸谣讴究属何时所造,无从考证。依我推测,总该以属于东汉中叶以后者为最多。因为年代愈久则散佚愈易,西汉武帝时乐府所采,传下来的至多不过百中之一二罢了。

汉乐府词多有不能句读且文义绝对不可解者,此非如寻常古书文学传写讹夺而已。盖其词从伶工传习之本转录,而伶工所传,实为乐谱,将歌词与音符(后世之“工尺”)写在一起。景袧《广乐记》所谓“言字讹谬,声辞杂书”。《古今乐录》所谓“声、辞、艳相杂,不可复分”。(俱《宋志》引。)《宋志》于《宋饶歌》词下亦注云:“乐人以音声相传,话不可复解。”盖我国乐谱制法拙劣,以致古乐一无遗留,间有一二,则声辞搅做一团,既不能传其声,反因而乱其辞,最可痛惜。试将《宋志》所载《汉铙歌》录出第一、第二两章以示其概:

《朱鹭曲》:

朱露鱼以乌路訾邪鹭何食食茄下不之食不以吐将以问诛者

《思悲翁曲》:

思悲翁唐思夺我美人侵以遇悲翁也但我思蓬首狗逐狡兔食交君枭子五枭母六拉沓高飞莫安宿

铙歌中有文义可解——且绝佳者,下文别录之,但其中大部分诘屈不可句读率类此。试更取一章并录汉、魏、晋、宋四代歌词如下:艾如张(铙歌第三章):

(汉曲)

艾而张罗夷于

何行成之四时

和山出黄雀亦

有罗雀以高飞

奈雀何为此倚

欲谁肯礞室

(魏曲)

获吕布,

戮陈宫,

芟夷鲸鲵,

驱骋群雄,

囊括天下,

运掌中。

(晋曲)

征辽东,

敌失据。

威灵迈日域。

洲既授首,

群逆破胆,

咸震怖,

朔北响应。

海表景附。

武功赫赫,德云布。

(宋曲)

几令吾呼历舍居执来随

咄武子邪令乌衔针相风

其右其右

几令吾呼群议破葫执来随

吾咄武子邪令乌令乌令膪入海相风及后

几令吾呼无公赫吾执来随吐吾武子邪令乌与公赫吾婮立诸布诸布

同一调谱,而魏辞最短,仅二十一字。汉晋辞皆三十五字,宋辞则多至八十字,可见所添之字,皆声辞相杂之结果。试想《卿云歌》仅十六字,今用为国歌,所用音符有多少个呢?若将音符逐一写作“上工尺一合六凡”等字,而与歌辞相杂,如何能读?《宋志》中极有限之“古词”,缘此而失其文义者又不少,真可惜极了!

汉乐府辞谱俱全流传最久者为《铙歌》,亦名《鼓吹曲》,实军乐也。凡二十二曲,内四曲佚其辞,今将其曲名、次第,及魏晋依谱所造新歌列表如下:

《铙歌》二十二曲:

(汉)

1朱鹭

2思悲翁

3艾如张

4上之回

5雝离

6战城南

7巫山高

8上陵

9将进酒

10君马黄

11芳树

12有所思

13雉子班

14圣人出

15上邪

16临马台

(魏)

1初之平

2战荥阳

3获吕布

4克官渡

5旧邦

6定武功

7屠柳城

8平南荆

9平关中

10应帝期

11雍熙

12太和魏仅用十二曲

(晋)

1灵之祥

2宣受命

3征辽东

4宣辅政

5时运多难

6景龙飞

7平玉衡

8百揆

9因时运

10惟庸蜀(当有所思)

11天序

12承运期(当上邪)

13全灵运(当君马黄)

14于穆我皇(当雉子班)

15仲春振旅(当圣人出)

16夏苗田

17仲秋猕田

18从天运

19唐尧

20玄云

21伯益

22钓竿

以上曲调名称,在文学上本无甚关系,因《铙歌》在乐府中最为重要,故稍详其历史沿革。

魏晋以后《铙歌》,乃由“帮闲文学家”按旧谱制新辞,一味恭维皇帝,读起来令人肉麻,更无文学上价值。《汉铙歌》则不然,其歌辞皆属“街陌谣讴”,大概是社会上本已流行的唱曲,再经音乐家审定制谱,所以能流传久远,很可惜声辞相混不能解读者过半。内中几首,虽间有三五讹字,然大体尚可读。今录之如下:

《战城南》(第六曲):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裴回鸣。

梁筑室,何以南?梁何北?(此九字似有讹。)禾黍而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莫不夜归。

此诗代表一般人民厌恶战争的心理,好处在倾泻胸膈,绝不含蓄。用这种歌词作军乐,就后人眼光看起来,很像有点奇怪。但当时只是用人人爱唱的,像并没有什么拣择和忌讳。这首歌写军中实感,虽过于悲愤,亦含有马革裹尸的雄音。

《上陵》(第八曲):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

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

这首诗差不多没有韵,但细读仍觉音节浑成,意境有点像《离骚》、《远游》。《君马黄》(第十曲):

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易之有騩蔡有赭。(此句不能解)

美人归以南,驾车驰马,美人伤我心。佳人归以北,驾车驰马,佳人安终极。此首像纯是童谣,意义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但拙得有味。《有所思》(第十二曲):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此句不甚可解)

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末句不审有无讹脱)。

这一首恋歌,正是“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反面,赌咒发誓,斩钉截铁,正见得一往情深。后代决无此奇作,专门诗家越发不能道其只字。

《上邪》(第十五曲):

上邪(此二字不可解,或是感叹辞,和“妃呼狶”一样)。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又是一首情感热到沸度的恋歌,意境、格调、句法、字法,无一不奇特。《临高台》(第十六曲):

临高台以轩,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高飞离哉翻。关弓射鹄,令我主寿万年。

《汉铙歌》十八首中,比较的可以成诵的就算这六首了,其余或仅几句可解,或全首都不可解,真是可惜。

《铙歌》成于汉代何时,今难确考,据《晋中兴书》,则谓武帝时已有。(《乐府诗集》引)我们虽不敢断定,但认为西汉作品,大概还不甚错,惟未必全部都出武帝时耳。(《上陵篇》有“甘露初二年”语恐是宣帝时作。)它那种古貌古心古香古泽,和别的乐府确有不同,我们既认许多乐府是东汉末年作,这十八首的时代当然要提前估算。

此外乐府曲调名经郑樵依据《伎录》、《古今乐录》等书及宋、晋两《志》分类列目如下:

右汉歌五曲,魏武帝更分《碣石》为四,共八曲。

《晋志》云:“胡角者,本以应胡笳之声,后渐用之横吹。张博望(骞)入西域,传其法于西京,惟得《摩诃兜勒》一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二十八解。《乘舆》以为武乐,后汉以给边将,和帝时,万人将军得之。魏晋以来,二十八解不复具存,用者有《黄鹄》、《陇头》……《赤之杨》、《望行人》十曲。”《乐府解题》云:“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骝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合十八曲。”(《乐府诗集》引)据此,则鼓角、胡角,实同一乐,乃从西域传来,李延年采以制谱者。外国音乐之输入,实自此始。郑樵将鼓角、胡角分为二,似未谛审。但延年之二十八解,非惟歌辞多佚,即调名亦半已无传。樵所录合二十五曲,除去重复四曲,余二十一曲,又除魏晋后新增八曲,余十三曲。然则延年旧曲名失考者,尚十五曲也。

相和歌四弦一曲——蜀国四弦

右二项,郑樵云:“据张永《元嘉技录》。”

右一项,郑樵不言所本。今案,盖采《宋书·乐志》。

白歌一曲——白歌

右一项,郑樵不言所本。今案,盖采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也。

右一项,郑樵不言所本。今案,盖采杜佑《通典》。清商在唐武后时犹存六十三曲,至佑时则仅此三十三曲也。(此处三十三曲疑有误,应为三十二曲。编者注。)《唐书·乐志》亦采佑说。

琴操五十七曲(曲名不录)

遗声四百十八曲(曲名不录)

遗声者,郑樵谓本有节奏而后乃失之也,以比古之逸诗。但所列四百十八曲之曲名,率多魏晋六朝人五言诗,并非乐府。

右郑樵所搜录者如此,其后郭茂倩虽稍有分合,然大体皆与樵同。内曲名重复互见者虽甚多。然搜辑之勤,我们对他总该表谢意。然樵有大错误者一点,在把“清商”与“相和”混为一谈。均于《相和歌》三十曲以外,复列相和平调、清调、瑟调、楚调四种,而清商则仅列七曲,附三十三曲,皆南朝新歌,一若汉魏只有相和别无清商者,殊不知惟清商为有清、平、瑟三调(楚调是别出的,是否为清商未可知),而相和则未闻有之。凡樵据王僧虔《伎录》所录之五十一曲,皆清商也。《宋书·乐志》(以下省称《宋志》)云:“《相和》,汉高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合之为十三曲。”此十三曲《宋志》全录:“1《气出唱》、2《精列》、3《江南》、4《度关山》、5《东光乎》、6《十五》、7《薤露》、8《蒿里》、9《对酒》、10《鸡鸣》、11《乌生八九子》、12《平陵》、13《陌上桑》。”魏明帝时所传相和歌止此,并无三十曲之说也。至于清商,则杜佑《通典》云:“《清商三调》,并汉氏以来旧典,歌章古调与魏三祖所作者皆备于史籍。”佑所谓史籍,即指《宋志》也。《宋志》录完《相和》十三曲之后,另一行云:“《清商三调》歌诗,荀勖撰旧词施用者。”此下即分列《平调》六曲,《清调》六曲,《瑟调》八曲,则此三调皆属于清商甚明。王僧虔所录,《平调》增一曲,《瑟调》增三十曲。僧虔与沈约同时,所增者约盖亦见,但作史有别裁,不能全录,但录荀勖造谱之二十曲耳。而郑樵读《宋志》时,似将“《清商三调》荀勖撰”一行滑眼漏掉,漫然把《宋书》卷二十一所录诸歌,全都归入《相和》,造出“相和平调”……等名目。于是本来仅有十三曲的《相和》,无端增出几十曲来,本有几十曲的《清商》,除《吴声》七曲外,汉魏歌辞一首都没有。樵亦自知不可通,于是复曲为之说,谓:“汉时所谓清商者,但尚其音耳。晋宋间始尚辞,观吴兢所纂七曲,皆晋宋间曲也。”殊不知《清商三调》,本惟其音不惟其辞,《魏书·乐志》载陈仲孺奏云:“瑟调以角为主,清调以商为主,平调以宫为主”,其性质如宋乐府之有南吕宫、仙吕宫、大石调、小石调……等。本属有声无辞,其被之以辞,则衍为若干曲,有《陌上桑》、《相逢》、《善哉》……诸名,则犹宋乐府各宫调中有《菩萨蛮》、《浪淘沙》……诸曲。郑樵说:“汉但尚音”,实则晋宋何尝不是尚音?他说:“晋宋尚辞”,实则晋宋间辞倒逐渐散亡了。《宋志》载王僧虔奏云:“今之清商,实犹铜雀,魏氏三祖,风流可怀。京洛相高,江左九重,而情变听改,稍复零落。十数年间,亡者将半。……”这便是清商汉魏间有辞而晋宋间散佚之明证。郑樵的话,刚刚说倒了。大抵替清商割地,始自吴兢,而郑樵、郭茂倩沿其误。今据王僧虔、沈约所记载,复还其旧。又《宋志》于三调之外,复有所谓“大曲”、“及楚调”,其性质如何虽难确考,既王僧虔以类相次,则宜并属清商。至《通典》所载清商诸曲,则专就唐时现存者言。清商在南朝递有增加,至唐时则远代之汉魏曲尽亡,存者仅近代之梁陈曲耳。

各种乐府除《房中》、《郊祀》辞谱同时并制,《郊祀》多出当时著名文学家手笔外,自《铙歌》以下,皆《宋志》所谓“采自街陌谣讴”,所谓“始皆徒歌,既而被诸弦管”。故欲观两汉平民文学,必以乐府为其渊海。《房中》、《郊祀》、《铙歌》,前已具录,左方所录,断自鼓角横吹以下。

左方所录,全采《乐府诗集》之标题“古辞”者。“古辞”之名,起于《宋志》,后之录乐府者皆袭之。《宋志》定“古辞”界说,谓“并汉世街陌谣讴”,惟《乐府诗集》所录古辞,多于《宋志》一两倍,未必尽出汉代。今以意别择,其确知为魏晋后作品者不录,界在疑似间者姑录之,仍以鄙见间加考证焉。

《陇头》(横吹):

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右一篇,《乐府诗集》编入《梁鼓角横吹曲》中,然《乐府古题要解》称汉横二十八曲,魏晋间存者十曲,《陇头》在焉。此词矫健朴茂,虽未必便出李延年,要是汉人作品。

《出塞》(横吹):

候骑出甘泉,奔命入居延。旗作浮云影,阵如明月弦。

汉横吹二十八曲,据《晋书·乐志》言当时存者仅有《黄鹄》、《陇头》、《出关》、《入关》、《出塞》、《入塞》、《折杨柳》、《黄覃子》、《赤之杨》、《望行人》十曲,今存者只此一曲。歌辞尚好,但对偶声病颇谨严,颇疑是齐梁后作品,最早亦不过晚汉人拟作。若谓出李延年,我断不敢信。

《紫骝马》(横吹):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烹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紫骝马》这调也是胡角横吹,但属后人所加,不见李延年廿八曲之内(《乐府解题》说),何时所加却无可考了。此歌《乐府诗集》载在《梁胡角横吹》项下,全首之前尚有八句,又引《古今乐录》云:“《十五从军征》以下是古辞”,然则非梁时作品明矣。依我看,全首风格朴茂,可以认为汉作,至其词之沉痛,又在杜老《三别》之上,不用我赞美了。

《箜篌引》(相和六引之一):

崔豹《古今注》云:“《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船,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提壶,乱流而渡。其妻随而止之,不及,遂坠河而死。于是援箜篌而歌曰:‘公无渡河……’声甚凄惨,曲终亦投河死。子高还以语丽玉,丽玉伤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将奈公何!

这歌不用一点词藻,也不著半个哀痛悲怆字面,仅仅十六个字,而沉痛至此,真绝世妙文!

《江南曲》(一名《江南可采莲》)(相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歌像是相和歌中最古者,所以各书论及相和歌历史,便首举之。歌辞也不见什么特别好处,但质朴得有趣。

《薤露》、《蒿里》(相和):

崔豹《古今注》云:“《薤露》、《蒿里》,并丧歌也。本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言人命奄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于蒿里。至汉武帝时,李延年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谓之挽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散魂魄无贤愚。(《乐府诗集》云:“蒿里,山名,在泰山南。”)鬼伯一何相催促,人民不得少踟蹰。

此二歌是否必出田横门人,虽不可知,要当在李延年以前,实汉歌中最古者。

《鸡鸣》(一名《鸡鸣高树巅》)(相和):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刑法非有贷,柔协正乱名。(一解)

黄金为君门,碧玉为轩阑。堂上双尊酒,作使邯郸倡。刘王碧青甓,复出郭门王。(案,此二句似有讹字。)(二解)

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三解)

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五日一时来,观者满路傍。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四解)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五解)

右歌旧不分解,今分作五解,每解六句,各解似皆独立,文义不相连属。又间有全句和别的歌大同小异者,殆当时乐人喜唱之语,故不嫌犯复,汉魏六朝乐府多如此。

《乌生》(一名《乌生八九子》,一名《乌生十五子》)(相和):

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案,乌而云“端坐”,用语奇特。)唶!我!(案此歌连用“唶我!”二字凡五处,颇难解,窃疑“我”即“哦”,与“唶”字同为感叹辞,重叠叹之。)秦氏家有游荡子,工用睢阳强,苏合弹。(案强当为弓之异名。)左手持强,弹两丸,出入乌东西。唶!我!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唶!我!人民安知乌子处,蹊径窈窕安从通。

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钩尚得鲤鱼口。

唶!我!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此歌大旨言世路险衄,祸机四伏,难可避免。因睹乌子而触发,故详叙其事而述所感,复推想到白鹿黄鹄鲤鱼作陪以广其意,末二句点出实感。

《平陵东》(相和):

《古今注》云:“平陵东,汉翟义门人所作。”《乐府解题》云:“义,丞相方进之少子,为东郡太守,以王莽方篡汉,举兵诛之。不克,见害。门人作歌以怨之也。”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

劫义公,在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

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

心中恻,血出漉。归告我家卖黄犊!

《陌上桑》三解(一名《日出东南隅》,一名《艳歌行》)(大曲):

(《古今注》言罗敷邯郸人,为千乘王仁妻,不知何据。《孔雀东南飞》亦有罗敷名,盖当时用以代表好女子,其事实可不必深考也。)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憙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怒怨,但坐观罗敷。(一解)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二解)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直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三解)

(《乐府诗集》原注云:“三解前有艳,歌曲后有趋。”案,“艳”与“趋”皆音乐中特别名词,乐府中在末一解之前有“艳”,全曲之末有“趋”者不少。)

这首歌几乎人人共读,用不着我赞美的批评。我感觉最有趣的是第三解,没头没脑的赞她夫婿,大吹特吹,到末句戛然而止,这种结构,绝非专门诗家的诗所有。晋傅玄有《艳歌行》,将此歌改头换面,末两句作为罗敷告使君语云:“天地正厥位,愿君改其图。”真臭腐得不可向迩。“呜呼,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

《王子乔》(相和吟叹):

王子乔,参驾白鹿云中遨。参驾白鹿云中遨,下游来。

王子乔,参驾白鹿上至云戏游遨。上建逋阴广里践近高。结仙宫,过谒三台。东游四海五岳,山过蓬莱紫云台。

三王五帝不足令,令我圣朝应太平。养民若子事父明,当究天禄永康宁。

玉女罗坐吹笛箫嗟行,圣人游八极。鸣吐衔福翔殿侧,圣主享万年。悲吟皇帝延寿命。

“相和吟叹曲”凡四曲,古辞现存者只此一曲,辞并不佳,且有讹字,因其稀罕,故录之以备历史。

《长歌行》其一(清商平调):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此歌音节谐顺,绝似建安七子诗,与其他汉乐府气格不同。但既相传为古辞,或是晚汉作品耳。

《长歌行》其二(清商平调):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一白更黑,延年寿命长。

岧岧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思,游子恋所生。驱车出北门,遥观洛阳城。凯风吹长棘,夭夭枝叶倾。黄鸟飞相追,咬咬弄音声。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

此歌《乐府诗集》连写作一首,细绎文义,似确是两首,当是传抄者误会耳。(拆作两首,每首字句与“青青园中葵”那首正相等。)前一首纯属汉乐府音节,后一首已带建安诗风。

《猛虎行》(清商平调):

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

此歌《乐府诗集》不录入正文,惟于魏文帝《猛虎行》之前著一小序引及之,未知其辞是否止于此。

《君子行》(清商平调):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劳谦得其柄,和光甚独难。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哺三握发,后世称圣贤。

此歌全属建安诗风,且亦不见佳。《豫章行》(清商清调):

白杨初生时,乃在豫章山。上叶摩青云,下根通黄泉。凉秋八九月,山客持斧斤。我□何皎皎,梯落□□□。根株已断绝,颠倒岩石间。大匠持斧绳,锯墨齐两端。一驱四五里,枝叶自□捐。□□□□□,会为舟船燔。身在洛阳宫,根在豫章山。多谢枝与叶,何时复相连。

吾生百年□,自□□□俱。何意万人巧,使我离根株。(空格皆原阙)

此歌与《乌生八九子》同一意境,气格亦略相类。《董逃行》五解(清商清调):

吾欲上谒从高山,山头危崄大难言。遥望五岳端,黄金为阙班璘,但见芝草叶落纷纷。(一解)

百鸟集来如烟,山兽纷纶,麟辟邪。(案辟邪獬豸也。)其端鹍鸡声鸣,但见山兽援戏相拘攀。(二解)

小复前行,玉堂未心怀流还。(案此七字疑有讹夺。)传教出门来,“门外人何求所言?”“欲从圣道求得一命延。”(三解)

教勅凡吏受言,“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案,谓使兔捣药,虾蟆丸之。丸者,搓使成团也。)奉上陛下一玉拌,服此药可得神仙。”(四解)

服尔神药,莫不欢喜。陛下长生老寿,四面肃肃稽首,天神拥护左右,陛下长与天相保守。(五解)

《续汉书·五行志》云:灵帝中平中,京都歌曰:“承乐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带金紫,董逃。行谢恩,董逃。整车骑,董逃。垂欲发,董逃。与中辞,董逃。出西门,董逃。瞻宫殿,董逃。望京城,董逃。日夜绝,董逃。心摧伤,董逃。”《风俗通》云:“董卓以《董逃》之歌,主为己发,大禁绝之。”《古今注》云:“《董逃歌》,后汉游童所作,终有董卓作乱,卒以逃亡,后人习之为歌章,乐府奏之。”超案,“董逃”二字本有音无义。殆童谣尾声用以凑节拍,如“丁当”耳。董卓心虚迷信,因其同音,认为己谶,如洪宪时禁卖元宵(袁消)也。但我们因此可以推定“上谒高山”之歌出现在董卓后,恐是汉乐府中最晚出的了。

《相逢行》(一名《相逢狭路间》,一名《长安有狭邪》)(清商清调):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不知何年少,夹毂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尊酒,作使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黄金络马头,观者盈道傍。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音声何噰噰,鹤鸣东西厢。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未遽央。

此歌与《鸡鸣高树巅》多相同之语句,窃疑两首中必有一首为当时伶人所造,采集当时通行歌语而谱以新调,乐府中类此者尚多。

《乐府诗集》别录有《长安有狭邪》古辞一首,其词与此首大同小异,两调本属一调,今不复录。

六朝人用法调袭此歌改换数字成篇者,不下十数家。荀昶、梁武帝、梁简文帝、庾肩吾、王冏、徐防、张率……等,俱见《乐府诗集》,真是文章孽海。辛稼轩词《调寄清平乐》云:“茅檐低小,溪畔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看剥莲蓬。”正从这首歌的“三妇”脱胎出来。像这样的模仿,才算有价值呢。

《善哉行》六解(清商瑟调):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一解)

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奉药一丸。(二解)

自惜袖短,内(同纳)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三解)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四解)

欢日常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五解)

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六解)

此首在四言乐府中,音节最谐美,和魏武帝的“对酒当歌”颇相类,想时代相去不远。但魏武别有《善哉行》数首,此首必在其前耳。第一解语颇酸恻,生当乱世汲汲顾影的人确有这种感想。

《陇西行》(一名《步出夏门行》)(清商瑟调):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凤皇鸣啾啾,一母将九雏。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问客“平安不”?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谈笑未及竟,左顾敕中厨。促令“办粗饭”,慎勿使稽留。废礼送客出,盈盈府中趋。送客亦不远,足不过门枢。

取妇得如此,齐姜亦不如。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

乐府中意境新颖,结构瑰丽,全首无一懈弱之点者,莫如《陌上桑》和这篇。这篇以《陇西》为题,想是写陇西风俗。写的是一位有才干知礼义的主妇,却从天上人“顾视世间”的眼中看出来。写天上话不多,境界却是极美丽闲适。写主妇言语举动,琐琐如画。却无一点堆垛,可谓极技术之能事。

《步出夏门行》(即前调)(清商瑟调):

邪径过空庐,好人常独居。卒得神仙道,上与天相扶。过谒王父母,乃在太山隅。离天四五里,道逢赤松俱。揽舆为我御,将吾上天游。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伏蚨。

这首末四句和前首起四句全同,两首不知孰先孰后,当时乐府并不嫌字句抄袭,只要全首组织各有各妙处。

《折杨柳行》四解(大曲):

默默施行违,厥罚随事来。妹喜杀龙逄,桀放于鸣条。(一解)

祖伊言不用,纣头悬白旄。指鹿用为马,胡亥以丧躯。(二解)

夫差临命绝,乃云负子胥。戎王纳女乐,以亡其由余。(三解)

三夫成市虎,慈母投杼趋。卞和之削足,接舆归草庐。(四解)此首堆积若干件故事,别是一格,词却不佳。《东门行》四解(大曲):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储,还视桁上无悬衣。(一解)

拔剑出门去,儿女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鋪糜。(二解)

“共鋪糜,上用(以也,因为也)仓(同苍)浪天故,下为黄口小儿(言上要对得起苍天,下要替儿女积福)。今时清廉难犯,教言君复自爱莫为非。”(三解)

“今时清廉难犯,教言君复自爱莫为非!行吾(此二字不可解,疑“吾”读作“乎”,感叹辞),去为迟!(此三字亦不甚可解,疑有讹夺。)平慎行,望君归。”(四解)

此篇写一有气骨的寒士家庭,人格岳岳难犯,爱情却十分浓挚,又是乐府中一别调。

(《乐府诗集》于此篇之前尚录有《西门行》古辞一篇,凡六解:“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云,但原书引《古今乐录》谓“据王僧虔《技录》,古《西门》一篇今不传”。然则僧虔时该诗已佚矣。《诗集》所录,乃据《乐府解题》者,但该诗辞意浅薄,采《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一首添补而成,似非古辞。今从僧虔,不录。)

《饮马长城窟行》(清商瑟调):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朝夕也)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此诗《玉台新咏》题为蔡邕作,但《乐府诗集》据《解题》仍题古辞。格调纯类五言诗,想时代定不甚早,邕作之说或可信。

《上留田行》(清商瑟调):

(《古今注》云:“上留田,地名也,人有父母死不字其孤弟者,邻人为其弟作悲歌以风其兄。”)

里中有啼儿,似类亲父子。(谓亲父所生之子。)回车问啼儿,慷慨不可止。

底下所录《妇病》、《孤儿》两首,以繁语写实感,此首以简语写实感,各极其妙。

《妇病行》(清商瑟调)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勿笪(音挞)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此句疑有误字)。”

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疑当作父,下同)。泣坐不能起。对父(原作交,今以意改)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父(原作交,今以意改),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病妇临终言:“勿令儿饥寒。”乱曰以下,正写儿饥寒之状,有两三孤子。故稍长者能到市逢亲父,幼者啼索母抱,父始终未归,故旁观者“徘徊空舍”,叹惜“弃置”。

《孤儿行》(一名《放歌行》)(清商瑟调):

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坐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此三字难解,当是谒父母影堂)。下堂,孤儿泪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措,足下无菲(草鞋)。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

冬无复襦,夏无单衣。

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啗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与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这首歌可算中国头一首写实诗,妙处在把琐碎情节委曲描写,内中行汲收瓜两段特别细叙,深刻情绪自然活现,是写生不二法门。

《雁门太守行》八解(清商瑟调):

孝和帝在时,洛阳令王君,本自益州广汉蜀民,少行宦,学通五经论。(一解)

明知法令,历世衣冠。从温补洛阳令,治行致贤,拥护百姓,子养万民。(二解)

外行猛政,内怀慈仁,文武备具,料民富贫。移恶子姓,篇著里端。(三解)

伤杀人,比伍同罪对门。禁鍪予八尺,捕轻薄少年,加笞决罪,诣马市论。(四解)

无妄发赋,念在理冤,敕吏正狱,不得荷烦。财用钱三十,买绳理竿。(五解)

贤哉贤哉,我县王君。臣吏衣冠,奉事皇帝。功曹主簿,皆得其人。(六解)

临部居职,不敢行恩。清身苦体,夙夜劳勤。治有能名,远近所闻。(七解)

天年不遂,早就奄昏。为君作祠,安阳亭西。欲令后世,莫不称传。(八解)

此歌专颂一地方官功德(所颂为王涣字稚子,《后汉书》有传,石刻中存有《王稚子阙铭》),体例与他歌皆异。歌并不佳,但既为汉人作品,仍录之以备一格。

《艳歌何尝行》四解(一名《飞鹄行》)(大曲):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五五,罗列成行。(一解)

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二解)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推穨”(三解)

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踌躇顾群侣,泪下不自知。(四解)

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远道归还难。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原注云:“念与,下为趋。”)

此歌着语不多,然伉俪挚爱,表现到十二分。“五里反顾,六里徘徊”、“吾欲衔汝,吾欲负汝”等句,我们悼亡的人,不能卒读。

此歌分五段,而旧本只云“四解”,原注又谓“念与下为趋”,然则末段十句非本文矣。《古今乐录》引王僧虔云:“大曲有艳有趋有乱,艳在曲之前,趋与乱在曲之后,亦犹《吴声》、《西曲》前有和后有送也。”(《乐府诗集》引)案,“趋”或有歌辞,在本文中为附庸;或并无歌辞,由乐工临时增入以凑音节。如《日出东南隅》等篇,原注云:“曲后有趋”,而其趋辞无传,想是听乐工自由增入也。本篇前四解皆“艳”,为本文,后十句之“趋”则附庸。又最末两句“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与全文意义不相联属,殆乐工临时增唱者,乐府中类此者甚多。(《相逢狭路间》之末两句“丈人且安坐,调丝未遽央”,性质亦与此同。乐工唱完这一曲,说道还它曲,请安心等等云耳。“调丝”并不连上句之“挟瑟”而言。)

《艳歌何尝行》五解(大曲):

何尝快,独无忧,但当饮醇酒炙肥牛。(一解)

长兄为二千石,中兄被貂裘。(二解)

小弟虽无官爵,鞍马,往来王侯长者游。(三解)

但当在王侯殿上,快独摴蒱六博对坐弹棋。(四解)

男儿居世,各当努力。蹙迫日暮,殊不久留。(五解)

少小相触抵,寒苦常相随。忿恚安足诤,吾中道与卿共别离。约身奉事君,礼节不可亏。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奈何复老,心皇皇独悲,谁能知!(原注云:“少小,下为趋,曲前为艳。”)

这首亦有很长的“趋”,不在原曲五解中,注所谓“曲前为艳”,疑当作“前曲”,盖谓“趋”以前之曲皆“艳”耳。这首的“趋”,和前曲不相连属,当是伶工临时杂凑。“沧浪天”、“黄口小儿”等语,明明割裂《东门行》凑成。

《艳歌行》(清商瑟调):

(《古今乐录》曰:“《艳歌行》非一,有直云《艳歌》,即此《艳歌行》是也,若《罗敷》、《何尝》、《双鸿》、《福钟》等行,亦皆艳歌。”[《乐府诗集》引]案,普通大曲,曲前有艳,或末解之前有“艳”,此歌及《罗敷》、《何尝》等四章,殆全曲皆“艳”的音节,故专以“艳歌”名。后人指香奁体为艳歌,误也。)

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赖得贤主人,览(同揽)取为我繵。夫婿从门来,斜柯西北眄。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石见何垒垒,远行不如归。

此诗结构颇有趣,说的一位作客的人,流寓在别人家。那家的男人却亦出去作客,末句“远行不如归”总结两客。

《艳歌行》(清商瑟调):

南山石嵬嵬,松柏何离离。上枝拂青云,中心十数围。洛阳发中梁,松树窃自悲。斧锯截是松,松树东西摧。持作四轮车,载至洛阳宫。观者莫不叹,问是何山材?谁能刻镂此,公输与鲁班。被之用丹漆,薰用苏合香。本是南山松,今为宫殿梁。

此歌与《豫章行》同一命意,但辞不逮彼。《艳歌》(清商瑟调):

今日乐相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姮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垂露成帷幄,奔星抉轮舆。

此歌《乐府诗集》不录,据冯惟讷《古诗记》补入。此歌专讲享受自然界之美,颇富于想象也。但以格调论,除首二句外,全首对偶。末四句颇伤雕饰,疑非汉作,姑存之。

《白头吟》(大曲):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乐府诗集》载“晋乐所奏”,此曲凡分五解;首四句为第一解,次四句为第二解;但在解前添“平生共城中,何尝斗酒会”二句,共六句,此下添“郭东亦有樵,郭西亦有樵。两樵相推与,无亲为谁骄”四句,为第三解;“凄凄复凄凄”四句为第四解;“竹竿”以下为第五解;但末又添四句:“齶如马啖萁,川上高士嬉。今日相对乐,延年万岁期”,所添之句殊拙劣,且或与原辞文义不属。此皆乐工增改原文以求合音乐节拍,如元人曲本,明清伶人动多增改也。其所增改,或插入别的歌谣零句,如“郭东亦有樵”四句便是;或乐工自己杂凑,如“平生共城中”二句及末四句便是。乐府中类此者当甚多,后人或因其文义不连属,斥为不通;或又惊奇之以为特别好章法,皆无当也。

此诗《文选》采载,题为卓文君作,二千年来几公认为正确的故实。所以凡论五言诗者,率推枚乘、苏、李及此诗为最古之作。卓文君作《白头吟》事,始见于《西京杂记》,《杂记》为晋以后人伪书,久有定论,然则此事确否,已难征信。就算是确,那原辞恐决不是如此。此诗每四句一转韵,章节谐媚,最早也不过东汉末作品,西汉中叶断无此音调。王僧虔《技录》不著作者姓名,但题古辞(《乐府诗集》据《古今乐录》引),然则六朝初年人并不认为文君作也。

《怨诗行》(楚调):

天德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若风吹烛。嘉宾难再遇,人命不可续。齐度游四方,各系太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当须荡中情,游心恣所欲。

《满歌行》(大曲):

为乐未几时,遭时险巇,逢此百罹。伶丁荼毒,愁苦难为。遥望极辰,天晓月移。忧来填心,谁当我知。

戚戚多思虑,耿耿殊不宁。祸福无形,惟念古人。逊位躬耕。遂我所敢。以兹自宁,自鄙栖栖。守此末荣,暮秋烈风。昔蹈沧海,心不能安。揽衣瞻夜,北斗阑干。星汉照我,去自无他。奉事二亲,劳心可言。穷达天为,智者不愁,多为少忧。安贫乐道,师彼庄周。遗名者贵,子遐同游。往者二贤,名垂千秋。饮酒歌舞,乐复何须!照视日月,日月驰骋。轗轲人间,何有何无!贪财惜费,此一何愚!凿石见火,居代几时?为当欢乐,心得所喜。安神养性,得保遐期。

此歌并不佳,年代似亦不古。

右所录除《铙歌》外,凡《横吹曲》一首、《相和引》一首、《相和歌》七首、《相和吟叹曲》一首、《清商平调》四首、《清商清调》三首、《清商瑟调》十首、《楚调》一首、《大曲》八首,共二十九首,皆两汉古辞曾制谱入乐而其音节至魏晋时犹传者。(《乐府诗集》每首之下皆注:“右魏乐所奏”、“右晋乐所奏”字样,盖本诸《古今乐录》。)

《独漉》六解(拂舞):

独漉浊漉,水深泥浊。泥浊尚可,水深杀我。(解一)

雍雍双雁,游戏田畔。我欲射雁,念子孤散。(解二)

翩翩浮萍,得风摇轻。我心何合,与之同并。(解三)

空帷低床,谁知无人。夜衣锦锈,谁别伪真。(解四)

刀鸣削中,倚床无施。父冤不报,欲活何为。(解五)

猛虎斑斑,游戏山间。虎欲啮人,不避豪贤。(解六)

此《拂舞》五曲之一也,《南齐书·乐志》仅录第一解,云:“晋时《独漉舞歌》六解,此是前一解。”此歌为何时作品难确考。《晋书》云:“《拂舞》出自江左”,而吴兢云:“读其辞,除《白鸠》一曲,余并非吴歌,未知所起。”然则亦汉魏古辞矣。《齐志》复引《伎录》所载曲词云:“求禄求禄,清白不浊。清白尚可,贪污杀我。”未知与此孰先。

《淮南王》(拂舞):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

汲寒浆,饮少年。少年窈窕何能贤,扬声悲歌音绝天。

我欲渡河河无梁,愿化黄鹄还故乡。

还故乡,入故里。徘徊故乡,苦身不已。繁舞寄声无不泰,徘徊桑梓游天外。

此亦《拂舞》五曲之一,《古今注》谓“淮南王安死后,其徒思恋不已而作”。但辞靡意浅,断非西汉作品,或东汉末乐伶所造耳。

此外舞曲歌辞今有者尚有两篇,皆“声辞杂写,不可复辨”(《古今乐录》语)。其一为《汉铎舞曲》:“昔皇文武邪弥弥舍谁吾时吾行许……咄等邪乌素女有绝其圣乌乌武邪”,凡百八十一字。一为《汉巾舞曲》:“吾不见公莫时吾何婴公来婴姥时吾哺……君去时思来婴吾去时母何何吾吾”,凡三百零三字。在王僧虔、沈约时已如读天书,我们更不用说了。

《俳歌》(一名《侏儒导》)(散乐):

俳不言不语,呼俳噏所。俳适一起,狼率不止。生拔牛角,摩断肤耳。马无悬蹄,牛无上齿。骆驼无角,奋迅两耳。

此歌见《齐志》,云:“侏儒导舞人自歌之。古辞《俳歌》八曲,此是前一篇。二十二句,今侏儒所歌摘取之也。”作品年代无考,但侏儒演剧,汉武帝时已成行,这首歌辞也像很古。

右两首亦有音乐为节,但已不算正式乐府。

《蜨蝶行》(杂曲):

蜨蝶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持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传欂栌间。雀来,燕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斩奴轩。

这歌有些错字,不甚可读。作为被燕子捉去的胡蝶儿口吻,颇有趣。

《悲歌》(杂曲):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歌辞一句一字都有郁郁累累气象,乐府中无上妙品。《前缓声歌》(杂曲):

水中之马,必有(此二字无甚意义,或涉下文而衍)陆地之船,但有意气,不能自前。心非木石荆根株数得覆天,当复思——(此十四字中似有讹舛)。

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不在大小,但有朝于后来——(此处当有讹字或脱句)。

长笛续短笛,欲今皇帝陛下三千万岁。(末二句伶工作吉语。)

《东飞伯劳歌》(杂曲):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谁家儿女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南窗北牖挂月光,罗帷绮帐脂粉香。女儿年岁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谁与同。

这首歌是好的,惟音节太谐协,和梁武帝《河中之水》、鲍照《行路难》那一类诗极相近。我很疑是六朝作品,但既相传是古辞,姑录于此。

《焦仲卿妻》(一名《孙雀东南飞》)(杂曲):

原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而为此辞也。”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曰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之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捶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动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盘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盘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决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住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骆驿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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