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又到了吃饭的地点,饭店的老板登上车吆呼着大家下车吃饭,
李东平没有胃口,还是跟着二哥李小兵下了车,车上是不准留人的,他要了一桶方便面,领了票,便蹲在饭店门边抽烟,
二哥和洪哥夫妻俩吃饭去了,洪哥就是带他们出去进厂的,洪哥三十多岁,性格豪爽,挺着个大肚子,总是乐呵呵的。
夫妻俩在广东打工有十几年了,有一个儿子在老家,本来买个小货车打算在老家发展,结果被亲戚给骗了,买了辆有问题的二手车,修车到时间比开车的时间都多,最后车子在拉货的时候,出了车祸,所幸人没事,夫妻俩打工的积蓄,赔的一干二净。
洪哥的老婆赵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爱说话,洪哥很怕老婆的,这大概是川渝男人的通病吧。
李东平抽完烟,就往车上走,交了票,找到铺位,脱了鞋,随手把方便面扔到角落里,三月份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现在应该还在湖北境内,车上的被子不知有多久没洗了,凑合着盖吧,现在感冒了可没人救你。
李东平现在是既兴奋又忐忑,既憧憬又迷茫,现实的残酷,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明白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二十年的磕磕碰碰,摸爬滚打,无数次的辗转反侧,
他曾经恨过;痛过;怨别人;怨社会,他依然一无所有,
他不敢面对父母的目光,他从不参加同学朋友的聚会,
当他终于有一天发现父母老了,再也背不动他了,再也不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时候,他手足无措。
逃避,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李东平从车窗的玻璃上,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自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不禁泪流满面。
车上陆陆续续开始上来人,二哥和洪哥夫妻也随着人群上了车,李东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洪哥在最外面,赵姐是在过道另一边的单人床,
座位分两层,他们都在上层,二哥爬上床后,还在和洪哥抱怨饭菜又贵又难吃,洪哥看到角落里的方便面,对李东平说道:
“我包里还有些饼干,你要不吃点”;
李东平摇摇头,说自己现在不饿,二哥看到李东平红红的眼睛,不禁哈哈大笑,
洪哥问李东平;“想家了?”
李东平倒有些不好意思,洪哥说道:“第一次出远门,都这样,以后就习惯了,呵呵。”
说说笑笑时,车子又启动了,
湖北的盘山路,绕的人头晕,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前面有人在骂着什么,李东平睁开眼,天已经黑茫茫一片,
车子停在路边,一问二哥才知道,车子停下来加水,有人找司机要烟抽,给了一包,还要一条,司机两个人,一个开白班,一个开夜班,双方吵了起来,突然从黑夜里冲出来几个人,不知手里拿的什么,把其中一个司机头打破了,扭头就跑,几个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车上大多数人都吓坏了,司机关紧车门,一些热心人帮着找东西给司机止血,
车子在夜色中缓缓启动,司机头上的血好像是止住了,车上的人都议论纷纷,洪哥倒是挺淡定,当然还有李东平,
李东平还知道,最后没有找到医院,司机只好在一个兽医那里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就这么走走停停,三天的车程,走了四天。
东埠县,隶属鹅城市,地处广东东南沿海,而李东平要去的地方,位于东埠县下辖的黄港镇,东埠县到黄港镇距离约50公里,大巴车一般开到吉兴镇便停车,吉兴镇到黄港镇还有大约9公里,李东平他们还要另外找车到黄港,
街边停着几辆面包小货车,货厢处是用绿色的帆布包裹着,货厢里放着几张塑料小板凳,车主站在货厢尾处,大声吆喝着:
“黄港,黄港,一块一个,马上就走;”
洪哥领着大家从大巴车上把行李提下来,走到中间的一辆面包车旁边,直接就把行李扔进了货厢里,车主是个体态消瘦的中年人,很显然,洪哥是认识他的,
洪哥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双喜烟,给车主发了一支,车主对洪哥的出现显得有些意外,把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用家乡话问道:
“你不是在家里做生意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洪哥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生意不好做,还是出来进厂保险一点”,
洪哥显然不想在就这个话题聊下去,问到:
“你生意怎么样?现在黄港招工的多不多?”
车主帮着一个乘客把行李放到货厢里,回头说道:
“现在这边竞争越来越大,只是比进厂好一点,工厂现在大把的招工,你不回你以前那个厂了?”
洪哥指了指李东平哥俩,道:
“这两个小兄弟刚出来,帮他们问问”。
车主看了李东平他们一眼,道:
“刚出来到大厂里面去做杂工,应该好进”,
洪哥点点头,这时从公路对面走来两个提着行李的一男一女,女的看了一眼货厢里,好像没位置了,车主上前用半生不熟的川普问到:
“走不走”;
男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都没座位了”;
“前面还有,不过要2块”,
车主指了指驾驶室,那里可以坐五个人,
男的看了女人一眼问道:
“那我行李放那里?”
车主看了一下他的行李,就一个箱子和一个手提包,
“就放在后面吧,放心没人拿你的东西,都是出门打工的”;洪哥在旁边劝说到,
李东平爬上车坐在车尾部,右手拉着车横杆,车内有人忍不住质问车主:
“什么时候走呀!”,
车主看差不多装满了,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向驾驶室走去,边走边喊:
“黄港!黄港!走了!走了!”,
车厢两边坐满了人,中间堆着满满的行李,车主在前面按了两下喇叭,面包车的马达启动声响起,向李东平曾经或者以后将要生活和工作过十年的黄港镇驶去。
黄港镇,总面积91平方公里,海岸线长42公里,辖16个村,外来人口占百分之七十,这里是制鞋专业镇,全镇现有大大小小的鞋厂约1000多家,其中有像香江鞋业这样有三四百人的大厂,也有胡同小巷里十几二十人的小厂,
全镇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围绕着制鞋而产生;有给鞋厂供应鞋底的大底厂,有给鞋厂供应饰扣的五金厂,印刷厂;街边的门市也是一些卖胶水的,鞋料的,制鞋机的,全镇鞋厂百分之八十都是做出口订单的,
而制鞋又是一个高污染行业,全镇垃圾遍地,污水横流,
黄港这边的鞋厂,在九八年一个没有技术的杂工一个月能拿七到八百元,到旺季,加班加点赶货,能拿到一千二到一千五,有技术工资更高,在老家普遍一个月三四百的工资对比下,这边汇聚了天南地北的打工仔,打工妹;
李东平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进了一个大厂做杂工,每天加班到晚上12点,早上8点上班,一个月没有一天休息,
第一个月他领到了六百七十二块钱的工资,工作的辛苦,在领到工资的那一刻,都荡然无存,然后就开始了这种打工仔的生活。
上班,下班,月光族;
进厂,出厂,口袋空;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李东平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