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曹习闻的老人回到房间时，炉火中的木炭已然泛白，微风吹动桌面上的纸张，一角悠悠起伏。
床沿上不知哪儿来的黑猫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喵了一声，影子似的自窗户窜了出去。
叶微尘被惊醒，茫然了一瞬，见老人回来，便想坐起来。
曹习闻连忙快走两步，压了少年肩膀，“躺着！老夫又不是你什么人，不差你这点礼数。”
叶微尘无奈道，“小子饿得很，见到前辈手里拿着东西，便想起来看看。”
曹习闻愣了一下，松了手，也笑起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一边，扶了少年一把，“老夫还以为你会跟老夫客套一阵子，你倒是不客气。”
“前辈不喜欢，小子也不擅长。”叶微尘微笑道。
“你这小子倒是适应得挺快。”曹习闻惊奇看了眼叶微尘，摇摇头弯腰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一碗银耳莲子羹，递过去，“喏，你也别嫌弃，有的吃就行了。”
叶微尘笑笑接过，小口喝着。
曹习闻又拿出一碟小米酥，放在一边桌上，跑去火炉旁往里面放了几块炭火，又将磕坏了的砚台放到窗沿上，看着房外的苍翠绿植，随口问，“刚才那只黑猫，是跟着你过来的？”
“嗯。”叶微尘应了一声，视线扫过桌上的糕点，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漫不经心收回，“一直跟着我的，脾气不是很好。”
曹习闻关了窗，坐回窗前，“那让它乱跑，没事？”
叶微尘抬头笑笑，“它很聪明。”
曹习闻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面前这孩子在这山庄已待了六天了，那黑猫也应该差不多在外瞎逛了六天，若真有人注意到，早注意到了，既然这孩子说没事，他这人也不会再多此一举。
叶微尘喝完了粥，让老人帮忙倒了杯水漱口，便躺回床上，准备睡下。
曹习闻捏了他手腕号脉，十几个呼吸在他神门穴，心穴，合谷穴各点了一枚银针，又吩咐道，“右手。”
叶微尘将另一手伸过去，瞪大眸子看着老人。
曹习闻依旧只是落了三根针，只是视线落到叶微尘手腕上那几道不明显的疤痕时，抬头瞅了叶微尘一眼。
叶微尘眨眨眼，眸子清澈得让人不忍怀疑，笑了一笑。
曹习闻轻笑摇摇头，顺手掖了被角，“没事就再睡吧，好得快。”
叶微尘点了下头，乖巧闭上眸子。
……
落羽山庄处在沧澜江以南，夏逐流却是河阳府中人，山庄的春节习俗便往往是按北方风俗过的。
天才蒙上一层黑纱，山庄中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之声，二十几个青衫佩剑的真传弟子整装走入入眼写了‘随遇而安’四字的落羽山庄正室，跪坐于各自坐席。
正室开阔，角落皆燃了炉火，烘得屋内暖洋洋的。
坐席成排摆放，相互之间留了一座之隔，席上已摆放了琼浆菜肴，袅袅飘着菜香，布置得十分规整。
主位之人未到，年轻人们便随意闲谈，气氛融洽随意。
没一会儿，一排女弟子两手各端了一托盘进来，托盘上各摆了两盘水饺。
几个近的男弟子连忙起身去接一把，帮着女弟子们将水饺分给各桌各人，又将托盘递还给女弟子。
几个女弟子笑着回了句多谢师兄了，接了托盘出了屋子。
短暂喧嚣，屋子里声音才小下来，门口便有人轻轻咳嗽一声，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个围了条围巾的黑衫年轻人，顿时一片嘘声。
“正经点，小心我罚你们。”年轻人也不尴尬，端着架子装腔作势道。
“大师兄，你还是快点坐下吧，小心师父撞见了罚你。”夏温瑶也在一众真传弟子内，此时趴在夏温嫣怀里，笑得快要打跌。
“瑶儿又调皮，落羽剑诀练到第几层了？”年轻人继续端着架子。
夏温瑶刚想回一句，见到门前一片衣角，顿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坐好。
其余人也自觉端正了姿态，正襟危坐。
年轻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人在年轻人身后轻轻咳嗽一声，有些威严的声音接着传过来，“明真，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尚明真也咳嗽了一声，这就是尴尬了，回头挠挠头道，“我正督促小师妹功课呢，这就入席。想必这位就是龙殿主吧，见过龙殿主，龙夫人。”
龙峡宸眸子发亮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啊，改明儿跟老子过过招，怎么样？”
“哈？”尚明真顿时一愣。
“大过年的，你又找打！”祝子英抬手就是一巴掌。
龙峡宸尴尬看了眼自家夫人，眼神有点幽怨。
“还不入席？”夏逐流见尚明真还杵在那里，微微皱眉。
“哦哦哦。”尚明真连忙回过神来，猴子一样跳过几张桌子，坐去自己席上。
夏温津在自家父亲身后暗暗扶额，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夏逐流微微皱眉，但外人在这里，也不好呵斥，冲两位客人做了个手势，“请。”
三人入了席，二十多个弟子起身齐声道，“见过龙殿主，龙夫人。祝师父新年大吉，万事顺遂！”
夏逐流摆摆手，示意都坐。
二十多个人才各自坐下，开始动筷。
“这排场真让人眼红。”龙峡宸有点羡慕跟自家夫人咬耳朵。
“就你那几个徒弟的德行，坐没坐样，站没站型，这辈子都别想了。”祝子英咬了半个水饺，咽下去微微点头，“这饺子不错，就是肉少。”
龙峡宸有点讪讪喝了口酒，小杯的有些不过瘾，干脆端了酒壶，顺流入嘴。
夏逐流招呼了龙峡宸夫妇两句，便开始自己酌着酒水，有些心不在焉。
往年他只是在这里走一遭，一般都是在竹冉院过年，今年来了外人，他却是不能缺席了。
他喝了两杯酒，场下忽然传来几声惊呼，有人喊了声娘亲，又有人喊了声师娘。
夏逐流猛地回过神来，见到门外走进来一位弱柳扶风般的美貌妇人，猛地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身形一掠过去，扶了那妇人身子，略有些责备皱起眉，“你怎么出来了，曹老呢？”
妇人抬头笑笑，精致的眉眼似姣花照水，“出来走走，已经很多年不曾出来了。”
夏逐流猛地一皱眉，握了妇人的手，顿感一阵冰凉，心中一沉，转头对两位来客道，“夏某人失陪，两位随意。”
他说完，不等龙峡宸回应，弯腰抱起妇人，身形一掠不见。
夏温津连忙起身道，“我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一时心急，龙殿主，龙夫人勿怪。”
尚明真也出声道，“若龙殿主怪罪，我代师父自罚三杯。”
龙峡宸哈哈一笑，“罚酒多没意思，来陪老子过两招！”
笑声未落，人已经出了屋子。
祝子英在一边抓了个空，脸上露出一点玩味笑意，举起那只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
爆竹声中一岁除。
子时过半，落羽山庄上下一片爆竹之声，少有清静之地。
叶微尘被吵醒，脑袋一阵发沉让他有些勉力抵住额头，刚想出声问一句，猛地想起于逸不在身边，缓了缓，坐起身来。
窗外忽红忽绿，显然烟花正是灿烂。
他不由无奈笑笑，这些年要么远于世外，要么疲于奔波，便是短暂停驻也早有人帮自己打点好，倒是少被这般喧嚣打扰。
“吵醒了。”曹习闻手里捏着一红纸包进屋，笑了下打招呼道。
“还好。”叶微尘腼腆笑笑，“渴了。”
“哦。”曹习闻随手倒了杯水，递给他，坐在床沿上随口道，“你家乡有没有守岁的习惯？”
“我没有。”叶微尘一笑，低头喝水。
“习俗不一样啊。”曹习闻有点遗憾，将手里红纸包掂了掂，递过去，“罢了，老夫都包好了，压岁用。”
叶微尘愣了一下，将水放在一边，“不必，多谢。”
“拿着吧，好歹也算个孩子。”曹习闻将红纸包丢到叶微尘怀里，“睡吧，老夫还守岁呢，就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便往外间去了。
叶微尘摩挲了摩挲那红纸包，几个呼吸喊了一声，“前辈！”
“怎么了？”曹习闻已经坐在了外间的木桌前，并不起身询问。
叶微尘沉默了两个呼吸，微微一笑，“新年快乐。”
曹习闻愣了一下，几个呼吸笑了一下，爽朗道，“同乐同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