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开了门去瞧，却是哭紫了一张脸的钱氏。
钱氏伤心过度昏厥过去，这会儿才悠悠醒转。眼见着两个骨朵般的闺女被人里外夹击地欺负，她却不能帮衬，一时悲痛上来，又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能自个儿走到这屋子里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眼圈泛红的周前，和一脸郁闷畏缩的金河。
见了自己这几个至亲的人，小谷终于忍不住，钻进了钱氏和周前的怀里便大哭起来。
声音悲恸欲绝，听得周小粒也是心酸。
待得一家人把哽在后头的委屈倾吐个干净，也哭够了，钱氏便终于叹了口气，又捋了捋小谷额前的碎发道，“接你回来已属不易，若不是你妹妹刚强，我和你爹还不知要怎么着。而今你回来了，你也要想想你那两个孩子才是。”
一番话，说得小谷又是悲从中来，方才跟周小粒说话时的冷静和理智尽数退去，倒是露出几许小女子的仿徨和压抑来。
“娘……大瑛和二瑛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出了那个门，她们怕是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了……我实在舍不得她们啊……”
汹涌而出的泪水浸湿了钱氏的衣裳，难受得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都是娘没用……让你嫁了这么户人家，自己的孩子都做不了主……我的闺女儿啊，娘该怎么帮你，帮我那两个亲外孙哟……”
眼见着两人又要抱头痛哭，将将就要把身子哭坏，周小粒终于适时地止住了两人悲伤的情绪。
“哭也没用，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接回孩子才好。”
接孩子！
小谷的眼前一亮，可瞧瞧周小粒清瘦的小脸儿，眼中的希望又落了回去。
“怎么接？若是他家知道我没死，说不定还要让我回去给他们接着生儿子……你是有把子能耐，眼下也帮了我，可我婆家……那可是养了十几号长工的呀……”
剩下的半句话，小谷没说，周小粒也明白了。
她婆家条件好，地都是长工来种的。可说是长工，也是他们家的半个奴隶，若是她贸然上门去吵闹，只怕小谷的婆婆不吭气，那个母夜叉姑姐也要指挥着长工往上冲了。
瞧着周小粒沉默不语，小谷的嘴角便扯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幽幽地又叹了口气。
“我养养病，在爹娘面前尽几日孝道，就回去吧……”她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爹娘弟妹也别怪我，我如今当了娘，早已是心由己，身不由己了……”
无奈又绝望的语气听得周小粒眼圈直酸，胸口憋的气窜上来，冲口便出一句话，“你先别急，大瑛二瑛的事，我来替你解决！”
一番话说得小谷发了愣，半晌才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
“小粒，你不许胡闹！”她的眼中似有泪花翻涌，“我自嫁进了他家，就早知自己这半个身子进了黄土，将来也没什么希望了。可你不同，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将来找户好人家，是可以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的。你千万不要为姐的事冲动，那是姐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说着话，小谷终于梗着喉咙，把头别过去擦拭眼泪了。
瞧着小谷激动的模样，周小粒也不敢再说什么刺激她。到了夜里，一家子闷声上炕睡觉的时候，周小粒便窝在小谷的怀里，状作无意地问她道，“姐，大瑛和二瑛平时也跟你住在茅草屋里吗？”
又被提了伤心事，小谷忍了忍眼角的泪花，方才哽咽道，“她们毕竟是我婆母的亲孙女，姑姐就是再狠心，我婆母倒也容着她们俩住在正经屋子里。只不过那屋子狭小，又在门口，冬冷夏热也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周小粒心里有了数，又状作娇憨地嚷着困了，翻身睡去了。
在小谷翻了半夜的身，终于被周公揽进梦里时，周小粒便悄没声地起了身，随手裹了一件薄薄的小褂子，悄悄地出门去了。
小谷的婆家在瑾家村，跟丛氏的娘家就隔着一条沟渠。夜里路虽不好走，可天气晴朗，这月亮的光也照得通亮。是以不过大半个时辰，周小粒便在小谷的婆家门前站定了。
记忆中，她唯一来过这里的一次，便是大姐出嫁的那一日。
那时的小谷婆母冯氏的脸上还堆着笑，对长得水灵灵的小谷喜欢得不得了。小谷坐上花轿时，冯氏还曾扯着钱氏的手，把两家都姓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样的话说了一箩筐，直听得所有人都有一种小谷嫁的婆家不错，虽然相公是傻子，倒显得也不值一提的感觉了。
可转了头，冯氏就为着小谷生不出儿子瞧不上她。又百般凌虐，差点将小谷的命都夺了半条去。
想到这里，周小粒只觉得心头仿佛火烧。只得攥紧了拳头，又冷静了半晌，方才悄悄地爬上了眼前的高墙。
她自小便是男孩性格，爬墙这类的事自然不在话下。这三下五除二，她便到了墙头，脚下一顿，便悄无声息地跳上了门前堆的一团子喂牛马的草垛上。
这瑾家村跟砧子村一样，都不爱养狗看门。此时四处都静悄悄的，除非有人尿急起夜，否则是绝不会有人发现院子里已阴恻恻地站了个人的。
周小粒不敢犹豫，抬了脚便朝着离门前最近的一间屋子去瞧。只是那门关得很严，没有光亮，也没有响动，周小粒趴在门前听了半晌，也没发觉里头究竟是不是大瑛和二瑛。
她一时暗恨自己大意，没有多问小谷几句，把这俩孩子的住处问得明白。小谷睡得又晚，这马上也就到了四更，只怕这家的长工也快要起身去地里干活了。
正踌躇着，却听得不远处一间矮房的门哐当一响，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
周小粒吓得身上出了一层汗，仗着自己身子娇小，抬脚就躲在了一旁的草垛后头。
好在那人睡得糊涂，又是尿急，几乎看也没看周小粒这处一眼，便奔着院子拐角处的茅房去了。
待得回来时，又吧嗒着嘴摸黑开了房门，转眼就没了动静。
周小粒方才能够深深地吸一口气。
这家子里住的人太多，保不齐人多眼杂，就被谁瞧见了。周小粒不敢耽搁，随手就在窗子角落糊的纸上戳了个洞，见屋子里黑漆漆的仿佛没人，就用脚尖拈了地，朝着对向的一间屋子去了。
那间倒是与方才的模样不同，稍稍大一些，也稍稍破旧一些。周小粒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刚要探了手指去戳窗户上的纸，便听得身后不远处的门一声响，有两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母夜叉应该换个名，叫活夜叉才是。哪有这个点儿就让人下地干活的？没的以为他家地里有什么金银财宝怕被偷了去呢！”
“别胡说八道了，让她听到，咱就得回家蹲着去了！”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仿佛一把冷箭，听得周小粒坠入冰窖般动弹不得。这里不比对向，莫说草垛子了，光秃秃的就这么一间房，连个木头棍子都没有。
眼见着那头仿佛在收拾门前干活的家伙事，说话间就要过来了，周小粒吓得吞了口唾沫，一边祈祷这屋子里也没人，一边悄无声息地开了门，探着脚就进了屋。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瞬间，周小粒刚关了门，便听得两人扛着锄头过来，又叮叮当当地开了大门出去了。
周小粒只觉得汗水已经濡湿了后背，浑身也虚脱了一样，让她好不难受。可刚回了头，她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背过了气去。
暗幽幽的屋子里，破了角的炕上并无一人。
可在炕脚的地方，也就是她的正对面，有一双晶亮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她，那眼神里闪着的光，几乎将周小粒的魂都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