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便有悠长的钟声响彻临渊,韩琼于塌上睡得正香甜,闻钟声后,抓起金丝枕便盖在自己头上,试图阻断这透心入骨的钟声,只可惜,这些举动根本无法阻止钟声传入耳内。
韩琼气恼地坐起身来,吼了一声:“游龙!去把那个敲晨钟的家伙给本尊抓过来!”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夏依依端着一盆水和一块手帕款款走了进来。
“仙师,从今日起,就由依依服侍你饮食起居。”夏依依笑着走到韩琼塌前,眼波盈盈道。
韩琼揉了揉眼睛,瞅了一眼放在自己身旁的这盆水,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触碰了一下。
“仙师,依依已经试过水温,既不会太凉,也不过烫伤发肤。”夏依依善解人意道。
韩琼满意地点了点头,水温的确正好,不似马六那个粗手笨脚的男人,每次都给他端一盆烧开的热水。
待韩琼洗漱完毕,铁三香便端来了早膳,白米粥,窝窝头和刚从地里才拔出来的野菜。
铁三香还不望殷勤地给韩琼介绍一遍。
“仙师,此乃东荒白玉粥,北疆窝窝头和南井空心菜。”
韩琼拾起碗筷,随意地尝了几口后,便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夏依依适时拿起手帕给韩琼擦了擦嘴,韩琼皱了皱眉,有些不太适应,刚准备开口拒绝这个服侍,夏依依又端起一杯清水给韩琼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韩琼被呛了一口水,夏依依又赶忙给韩琼拍拍后背。
“够了!”韩琼猛的站了起来,瞪了夏依依一眼,负手而去。
走到铁三香身旁时,韩琼重重拍了拍铁三香的肩膀,“三香啊,本尊虽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但凡尘肉食,亦是欢喜得很。”
铁三香愣了一下,似懂非懂。
“若明日还是这些,你便收拾收拾行礼,哪来的回哪去吧!”韩琼终是放了狠话,再这么清汤寡水地吃下去,他的胃就要开始罢工了!
安平宫后院,马破天已经被绑在柱子上整整一夜了,此时他神情枯槁,双眼呆滞,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很显然,一旁独酌的马六已经对他动用了刑罚。
“游龙,问出来了吗?他是何人?因何杀我?韩琼淡淡地问。
马六无奈地摇摇头,摊手道:“仙尊,俺已经把黑金寨的十三大酷刑用了十二个,却依然没有撬开他的嘴。”
“还有一大酷刑呢?”韩琼狐疑道。
“放他离去。”马六回答。
韩琼思衬片刻,走至马破天身旁,向着马六一伸手。
马六迟疑了一下,递给韩琼一个酒杯,并倒满了酒。
韩琼怔怔地看着手里酒杯里的酒,轻轻一叹,仰头饮了下去。
一股火浪从喉头直插胸膛,又从胸膛抵达肺腑,最后游遍全身。
嘶——
韩琼砸吧一下嘴,身躯从头颤到脚,直觉得腹中犹如火烧。
此时,韩琼满脸通红,眼神有些迷离,又对马六伸出手来。
马六不疑有他,又拿起酒壶要给韩琼倒酒。
韩琼推开酒壶,指了指倚在角落里的翠蛇软剑。
马六恍然,将翠蛇软剑双手呈给韩琼,
韩琼接过软剑,仔细观察了一下,露出了赞许的眼神,然后对着马破天温柔地一笑,抬手一剑劈了过去!
马破天直视劈来的软剑,毫无畏惧地坦然一笑。
剑尖擦着马破天的鼻尖而过,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完美的弧度。
一剑舞完,韩琼反手将剑挽在身后,下一刹那,马破天身上的绳索断裂,无力地跌倒在地。
韩琼蹲在马破天面前,语重心长道:“如本尊所料不错,阁下定是南井来的!奉赵晟之命杀我吧?哎,这位兄台,命只有一条,何必为了别人而死呢?”韩琼见马破天无动于衷,便拍了拍自己胸脯,肃穆道:“本尊蛮欣赏你的,你若愿降,可封你为流影仙童,从此跟随本尊呼风唤雨,傲世人间。”
“呸!”马破天狠狠吐了韩琼一口。
韩琼抹了抹脸,摇头一叹,“你这又是何苦?那赵晟许了你什么好处,本尊许你双倍,不,三倍!”韩琼伸出三根手指头。
马破天不屑地看着韩琼,道:“北疆妖人,废话少说,今日爷爷落在你手里,但求一死。”
韩琼惋惜不已,“虽不知阁下姓名,但阁下之忠勇令本尊钦佩,本尊本该给阁下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怎奈何临渊凶险,若不斩草除根,本尊睡不得安生,吃不下饭食,喝不好薪茶,修不好长生,故,只有委屈你了。”
“游龙,将这位壮士挂在城门最显眼的地方上,必须让来往民众皆能视之,不可供他饭食,也不给他水喝,让他享受一下临渊的烈日与清风,想必不出三日,他便会因为饥饿,脱水而濒临死亡,在这期间,他的接应同伙定不会见死不救,必会挺而走险,出手救他!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本尊清楚。”韩琼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出此下策。
马六嘿嘿笑道,“俺蛰伏在暗处,耐心等待,待他的同伙来救他之时,末将便将他二人一举拿下!献给仙尊。”
韩琼赞许地点点头,邪魅地笑道:“记得去找田大人借点人手,若来救他的同伙并非一人,恐会吃亏。”说罢,韩琼扫了一眼马破天,嘿嘿笑道:“他嘴硬,难道他的同伙也嘴硬吗?只要撬开了一个人的嘴,他镇南王就是意图挑战仙人威仪,其罪当诛!”
突然,马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仙尊,若是无人来救,空等三日呢?”
韩琼瞅了马六一眼,张了张嘴,一言没发,又偏过头去,用右手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脑壳,踱了几步。
“若是无人来救……唉……他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是一个户人家的顶梁柱,便放他回家吧。”韩琼叹了一声,略显落寞。
“这岂不是放虎归山?”马六担心道。
“错!这是本尊仁德!”韩琼大声纠正。
马六拱手应道:“弟子谨遵仙尊之命。”
韩琼微笑着点点头,慢悠悠地转身,哼着临渊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负手而去。
临渊街市,马六用皓月亮银枪挑着马破天来到城门口。
临渊守将田伯春告病在家,主事的是一位头戴毡巾,手握古卷一身褐色长袍的儒生。
“在下临渊参将黄聪,还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儒生行了一礼道。
马六将马破天放下,抱了抱拳:“俺叫马六,乃韩琼仙尊座下游龙仙童。”
“原来是马游龙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赢,还望恕罪。”黄聪客客气气的又行了一个大礼。
“马游龙?”马六怔了一下,一把搂住黄聪,笑道:“黄兄不必如此,叫俺马六就行,今日俺来,是有一件小事麻烦黄兄。”
黄聪一边试着挣扎出马六的搂抱,一边好奇地问道:“马游龙仙师有何吩咐?在下必定尽力而为。”
于是,马六便将他的来意说了一遍。
听闻马六来意,黄聪却摇了摇头。
“这是为何?”马六愣道。
黄聪仰起头来,指着城墙上的那杆写着一个大大的芜字的大旗,慷慨激昂道:“想那先皇王战,雄才大略,举西谷之兵灭东荒王朝,创大芜江山,靠的是什么?难道靠的仅仅是你们这帮只会打打杀杀的匹夫吗?非也!打天下靠的是我等智者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撒豆成兵,知人善用和收拢民心。”
马六一言不发,只是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拳头也捏的嘎吱嘎吱响。
黄聪又指着瘫在地上的马破天,怒道:“此为我大芜俘虏,就该好生款待,一日三餐,酒肉齐备,每日打水梳洗,备囚衣三件,以便更换,如此,方显我大芜仁义胸怀。
可尔等竟滥用私刑,鞭打俘虏,恶其体肤,恐其心智,致使其生命危在旦夕,今更是变本加厉,欲要将其挂在城墙之上引蛇出洞?如此恶毒的想法怎能在我大芜人民的心中滋生?”
马六怒极,刚要反驳,话还未说出口,便又被黄聪怼了回去。
“尔等匹夫,枉为仙师,心之恶毒,如狼似狗,今囚犯留下,尔等匹夫速速离去,莫污我眼!”黄聪书卷一挥,便下了逐客令。
马六突然暴起,一把拧住黄聪的脖子,向上一提,书卷坠落在地,黄聪双脚缓缓离地而起,整个人被迫悬浮在空中。
周围军士皆佩刀出鞘,将马六团团围住。
“放下参军!”众军士厉喝,将随身佩刀舞的天花乱坠,极为绚丽,却无一人敢上前。
马六对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位守城将士视若无睹,只是愤怒地对着黄聪一字字挤出牙缝道:“俺今来此,并非与你这酸儒商议,只不过是通知你一声。”
黄聪孱弱的身体哪里挣脱的了马六的铁手,任他如何踢打抓挠,都憾不动马六分毫。
“哼!”马六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黄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脸已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地咳嗽声。
黄聪缓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来,双眼微红地瞪着马六,怒斥道:“尔等……咳……咳……要我的命容易!咳咳……但……永远不可能令我屈服!大芜名士宁折不弯!宁死……咳咳……不屈!”
韩仙师到——
田大人到——
韩琼与田仲春携手而来,二人身后,只有一位头带红色冠帽的侍从。
据韩琼所知,那应该是田仲春的贴身女护卫,不仅武功卓绝,且对田仲春忠心不二。
众将皆跪地参拜田仲春大人,而韩仙师……虽说贵为仙师,但并未被皇帝封为任何官职,这个仙师到底有多大,只能留到日后定论。
可田仲春就不一样了,礼部侍郎可是三品的大官,而他们这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六品的参将黄聪。
看到众将士皆佩刀出鞘,田仲春不由笑道:“如本官所料不错,诸位这是在进行比刀大会。”
黄聪艰难地对着田仲春行了一个大礼,“下官参见田……咳咳……大人。”
“都起来吧,无需多礼。”田仲春和蔼地笑道。
待众将起身,韩琼便来到黄聪身旁,道:“黄参军,想必本尊座下游龙仙童已向你表达过本尊的意思,可此时此刻,本尊为何没看到想要的结果?”
黄聪将脸撇到一边,不忿道:“仙师之意,恕下官恕难从命!”
韩琼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田仲春。
田仲春脸一拉,厉声道:“黄参军,仙师之意便是本官之意,本官之意你都不从,这是要造反吗?”
黄聪甚为不解,“田大人!这实在是……”
“放肆!本官做什么难道还需要你来教么?”田仲春怒喝一声,面有不悦之色。
“下官不敢。”黄聪只得妥协。
马破天最终被吊在了城楼之下,不光要受到风吹雨打和烈日暴晒,还要受到往来民众鄙夷的目光,有些嫉恶如仇之辈,还会用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丢他,更有甚者,竟坐于城楼之下,对着马破天进行长达一个时辰的羞辱和臭骂。
韩琼与田仲春闲来无事,便在城楼之上命手下摆上一个方桌,一壶美酒,两个小瓷碗,一碟花生米,黄聪侍于一旁倒酒,马六与红帽护卫各自笔挺地站在自家大人身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宛如苍松。
“韩仙师这腰带可真心不错!”田仲春率先开启了恭维。
可不,这条腰带差点要了我的命!韩琼在内心暗暗想道,表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就这样一粒接着一粒,一碗连着一碗,二人直喝到深夜,仍是未曾尽兴。
长夜漫漫,皓月当空,韩琼已有三分醉意,花生米被吃的干干净净,美酒也是一滴不剩。
“去!拿酒来!”田仲春满脸醉意地嚷道。
一位军士得令,快步跑下城楼取酒。
韩琼端着空碗暗自发呆,面带三分红晕,眼有星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