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领着萧晗下去后,萧权独自一人在堂厅独坐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晗一路由着陈嬷嬷领着,路上陈嬷嬷便细细说了这一个月萧晗该学什么以及这府内的各个院子的方位。
虽说萧晗作为一名青楼头牌,但是进宫要学的那些劳什子她自然是会一些。
不过毕竟是要进宫伺候皇帝,一切都得精益求精。
萧府真的很大,只是陈列的东西过多反而显得杂乱。
彼时走到了蚺池,萧晗便被这花园里的那一伶仃的荷花吸引驻足了。
她自幼被卖到湘玉楼,湘玉楼底下就有那么大一片荷花,所以她从小就喜欢赏荷。
池旁停着一方小舟,凉风微过,惹的池面波光粼粼。
池中还有一处崭新的水榭戏台,正对着湖岸上的那一点凉亭。
白藕新花照水开,红窗小舫信风回。
萧晗看着此景,便想起了这句词。
昨日还在和忘尘观赏满池子的芙蕖美景,今日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命运当真是变化无常啊。
陈嬷嬷回头见萧晗没有跟上,发现她竟盯着一池子水痴痴的看着。
这完全是陷入情沼的神态,无奈之下出言提醒了萧晗。
“不要忘了小姐是要进宫当娘娘伺候当今皇上的。”
“有些心思,还是尽早断的为好!”
萧晗被这一呵回过了神,脸颊一下子粉了。是被戳穿小女儿心事的红。
“是,嬷嬷”
萧晗收回心思,随着嬷嬷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上提着三个簪花小楷——潇湘阁。
嬷嬷说这是萧权特意为自己落的院名,显得兄妹情深。
兄妹情深?简直比她在湘玉楼见一个嫖客就说爱还可笑。
一进门,一个身着湖蓝色的小丫头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奴婢参见小姐。”
这丫头容貌很是清秀,只是看着应该还未及笄,这模样若是长开了必定也是个美人。
“这是...?”
萧晗有些迟疑,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是大人亲自为您挑选的贴身丫鬟,是府里最机灵的丫头了。”
陈桂兰生硬的挤出一抹微笑,眼角的褶子是一层叠着一层。
“萧大人可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啊。”
萧晗不禁感叹,为了让自己进宫迷惑圣上,萧权真是煞费苦心更是亲力亲为。
这雀儿估计早被萧权训过话了,以后有什么异常还得防着她点儿,省的通风报信。
“小姐,慎言。”
“您现在是萧府小姐岂能对兄长无礼?再有下次可是要领家法的。”
陈桂兰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严肃起来,眼里的嫌弃更是一点儿也落下。
萧晗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继续跟在其身后。
家法?萧权这种唯利是图大逆不道没心没肺的小人还需要那种东西?
萧晗注视着寝房每一个角落,屋里一尘不染、陈设摆放的井井有条。
“为何萧府的东西上都刻了蛇纹?”
萧晗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尊靛色水晶花樽,全身通透色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只不过瓶底刻了一条蜿蜒的小蛇。
“这是蚺蛇百兽纹,是先帝御赐给萧大人的。”陈桂兰答。
“先帝为何偏偏要赐他兽纹?”萧晗怕是已经看出来些端倪。
“小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那自然是大人为官正直、刚正不阿,先帝赏识萧大人才赐的。”
陈桂兰夸起萧权来真是滔滔不绝,硬生生的把一代奸佞夸成了两袖清风的好官。
“他若正直,又何必频频往后宫里献媚。”
萧晗的语气很是轻蔑,她轻轻将花樽放了回去,转身看向陈桂兰。
“当今陛下还在潜龙之时朝中有位权势滔天的大臣陆常生”
“此人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就是萧大人挺身而出将其罪行揭发,为朝廷除害。”
“大人这么做自有大人的用意,老奴奉劝小姐寄人篱下还是少说些不耐听的话为好。”
看着萧晗这幅桀骜不驯的模样,陈桂兰心里盘算着将来的日子不会太顺风顺水。
“好疼....”
顾贤眼前一片漆黑,浑身的痛感瞬间袭来,就连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他再使劲的眨了眨眼,依旧一无所见。难到自己已经战死沙场到了阴曹地府了?
一直以为阴间只是比阳间昏暗一些,没曾想竟是这般深不见底的黑。
这一世就活到了十八岁,大仇未报,凶手还在逍遥法外、霍乱世间,真是可气。
如今变成孤魂野鬼了,他也要化作厉鬼找到萧权,让他不得好死。
就凭萧权身上背的人命,顾贤杀他都算替天行道。
“表姑父、表姑、计伏成,你们白白冤死,是我顾贤对不住你们。”
顾贤咬牙切齿的抽泣着,放任自己歇斯里底的咆哮。
“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远处传来焦急的问候声,顾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熟悉的声音。
是梅姬,昱国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宰相。
如今顾贤身处阴间却能听见她的声音,难道是梅相也遭遇不测了吗?
顾贤强忍着泪花鼓足了勇气,颤抖着声音问道:“梅大人,就连你也死了吗…”
一旁的梅姬匪夷所思的看着床上被缠的像个木乃伊似的顾贤,心想着这孩子是不是伤心过度或者脑袋受伤得了癔症?
梅姬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汤药蹲在顾贤身边,隔着绷带为其把脉却不见异样。
“梅大人,你可见到我表姑和表姑父?他们可去投胎了?”
听着顾贤这么说梅姬才恍然大悟,这孩子以为自己死了。
“你命大,阎王老爷不收你。”
“只不过现在你的双目失明,浑身上下数百处伤痕,还有两条腿全断了。”“好在没伤及要害,修养个半年应该就好了。”
顾贤这才缓过神来。
那日计伏成死在自己面前之后,他便发了疯似的杀人。
可猛虎终究斗不过群狼,他的双腿被杨好一杆子打断,随后数不清的官兵一拥而上,将自己的身子刺的满是窟窿。
就在顾贤坚持不住命悬一线之际,在天地相交一线看见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声势浩大宛若天雷。
那时顾贤失血过多浑身麻木,眼皮子越来越沉,视线也越发的模糊,直到一切都消失不见。
最后只听见厮杀声越来越近,自己被人一把抓起,横趴在马背上。
再一醒来,就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儿?”
顾贤轻轻抬起右手,却发现臂膀上的伤口连皮带肉的传来灼热的痛感。
“渔阳。”
“你的尧国已经回不去了。”
梅姬的声音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是呀,回不去了。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总有它的道理。
“那你又怎会知道我们会出事。”顾贤又问,毕竟梅姬这场“及时雨”下的太巧。
“你离开渔阳后我就派人暗中保护你,多个心眼儿总是没错。”
梅姬端起圆桌上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坐在顾贤床边。瓷勺碰撞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计伏成是你昱国人。”
“你不救自己人反倒救一个外邦人?你身为一朝宰相就这么爱护自己国家的百姓的?”
梅姬的举动让顾贤不解,更多的是让他替计伏成寒心。
“能保你一人已属不易。”
“而且这也是计伏成的命数,我能如何?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梅姬的语气没有一点温度,顾贤瞬间感受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命数?可笑。”
“那是因为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与其非亲非故!他的生死于你而言无关痛痒!”
“他在权贵眼前算什么?蝼蚁?还是尘埃?”
顾贤的情绪越发激动,就好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滋滋冒火。
“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坎坷!为何老天还要这般对待他?”
“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吗?”
“你把我救回来让我如此惭愧的苟活于世,还不如拿我的命换他计伏成一生平安!”
此刻,若不是顾贤脸上的绷带只露出了口鼻,不然他的表情一定愤怒到吓人。
“别闹了,把止疼药喝了。”
梅姬并没有在意失控的顾贤对着自己大呼小叫,仍旧有耐心的亲自喂药。
勺子停在顾贤嘴边,顾贤一动不动。
“把嘴张开。”
梅姬第一次凶顾贤,但是这头倔驴还在气头上,就好像没听见。
“计伏成是我师侄,他还不说话的时候是我一直照顾着他。后来入朝当官了就很少再见面了,可也算看着他长大了。”
他们二人居然是师出同门,顾贤居然一概不知。看来计伏成并没有表面那么拙诚,还是他顾贤太单纯了。
但是即便计伏成有瞒于他,可二人的兄弟情谊不假。
“他逼我吃药,还有广胜楼那日闹剧,都是你一手安排的?”顾贤质问道。
“非也,只是偶然。”
“后来你与他在客栈那番说辞,我才知道你们认识了。”
梅姬从容不迫的回答着。
“谎称我中毒,就是为了让我留在渔阳,因为害怕让我知道家里出事了对吗?”
“还因为陆家被满门抄斩之后萧权请旨快马加鞭的来渔阳要人,我怕你出来被他的探子发现。”
“那之后又让计伏成把我送回去是什么意思?”
梅姬一愣,又答:“那不是我的意思。”
“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你帮我破案,我欠你人情。”
梅姬的目光坚定,只可惜顾贤看不见。
“笑话。”
“你若是重情重义,计伏成死了你也不会这般冷漠。”
在顾贤看来,这一切都是梅姬的说辞罢了。她一介女流能镇守宰相之位这么久,一定不是因为傻实诚。
“我并非凉薄之人。”
“几年前,师侄的腹部出现肿块。后来越来越严重,接连着腰痛、咯血,就连恩师都束手无策,只说师侄的时日过一天少一天。”
“他研制‘六味娣慌’也不是为了银子,而是给自己治病。因为每每发作起来,他可比你还要煎熬。”
“人的花期各不相同,花开花落自有时。这是他的命数,死了好解脱。”
梅姬的一番话让顾贤彻底难过透了。
计伏成平日里是他们几人中最欢脱的,可背地里却是最令人心疼的。
原来有些人脸上满面春风,内心却是荒草雪原,寸草不生。
“你为何不告诉我...”顾贤忍不住痛哭起来,想到往日种种心如刀割!
“计伏成生前不愿告诉你。所以很多事情你不必着急询问,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但是顾贤,你要明白,这个世上备受煎熬的人不止你一个,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把悲痛写在脸上的。”
梅姬再次搅拌起手中的汤药,呈上一勺放到顾贤嘴边。
“快把药喝了,凉了又得重新熬。”
语罢,顾贤缓缓张开嘴巴不再出声。一勺勺苦水下肚,还是那么苦不堪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