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渔阳被白雪覆盖,狂风如刀子一般肆虐地掠夺城池的每一寸肌肤。城中无人安睡,唯恐丧命于寒冬。
渐渐的,天亮了。阳光温柔的普照苍生,却没忍心触及冰雪一毫。雪埋葬了行人的半个身子,放眼望去只有皑皑一片。
“嚯!这雪够大的!”顾贤艰难地推开房门,自言自语的抱怨着。看着地上的白雪甚至触手可及,想要出门都变得步履难行。
“顾公子,梅大人传话,户部尚书赵骇尘昨夜暴毙在府上了。”尚孜煜一步迈有三尺之远,脚被深深的扎在雪里,浑身上下都被雪花覆盖着。
他一步一步的朝顾贤走近,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感觉远在天边。
“什么?赵骇尘没了?!”
来渔阳这么些时日赵骇尘的名声顾贤早有耳闻,那可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信,可以说是她的第四把枪杆子。为人虽然忠诚可其中又带了点狡黠,说清官也不是,说他奸猾也不对。
按理说好端端一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不至于被风吹倒了,所以这是天灾人祸还不能立刻盖棺定论吧。
“走走走,去瞅瞅去。”这种热闹不看白不看,顾贤当然蠢蠢欲动了。
“您别染了风寒,快进屋歇着吧。府里的下人都在清雪,看这样子得午间了才能清干净。现在街道上都没处落脚,想出去根本不可能。”
顾贤抬头看着太空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深知今天是没法接地气了,于是说道:“地面走不了咱们就从房顶上走。”
轻功一跃顾贤就蹿上房顶,尚孜煜紧接着给了上去。房屋上粘着厚厚一层雪舌,就像糯米糍一般软糯。
“小心点别踩空了。”
语罢,他就像风似的穿梭在各家各户的房顶之上,雪花直往眼睛里飘,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团又一团雪花汆成的小雪团子。
到了赵府才觉得赵骇尘是真的惨,死了还没人出去买棺材,回阴间的路八成都让雪给埋了,府里头只有若隐若现的哭声。
“该怎么进去呢。”顾贤蹲在房檐上一手攥着下巴仔细琢磨着什么,不知不觉整个身子都被白雪包围着,一眼望去像是从雪里长出来的。
这个时间点赵骇尘的妻小们此时此刻应该都在围着他的尸身抹眼泪,想要近他的身根本不可能。
冥思苦想之际,却见一辆四驹马车破雪而出,风尘仆仆来势汹汹。本以为是来祭奠赵骇尘的,却没想到直奔着皇宫杀去了。
“这是...”顾贤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紧盯着马车的尚孜煜,这车他看得眼熟却不知在哪儿看过。
“顾公子,那是元吏的车。”
元吏的车直奔皇宫,那就肯定是宫里那位老太太召见。没想到顾贤都这么捉弄元吏了老太太居然还敢用她,想从元吏下手恐怕是得大费周章了。
“走,去山庄。”
顾贤的斗篷一甩身上的雪花向箭一样飞向四面八方,随后二人一飞一遁直入红梅山庄。
还好今天的雪下的够狠,院子里的侍卫寥寥几个根本成不了大问题。顾贤一翻身就进了回廊,两个石子崩了过去就见书房门口的两个冻的颤巍巍的侍卫躺下了。
“你还有这功夫?”尚孜煜被吓得忘了礼数,眼睛瞪的像铜铃。跟随顾贤有些时日了,头回见他使暗器。
说来也只是手痒,再看这两个侍卫实在冷的不行不如给他们找个由头下岗。顾贤没多做解释,只管自己溜进书房。
门一开,梅姬此时手中提着一只镶了一圈碎玉的紫毫毛笔站在书案前写着些什么。听见动静她急忙抬起头,却发现门口两个侍卫已经倒了。
“你干的?”
梅姬话音刚落,墨水就绽开于宣纸之上,一下子就把整幅字给毁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篇字就成了废纸一张。
“这么冷了还让人家站岗,我这是体谅人家。”顾贤却不以为然,大摇大摆的就进了屋,接着又回头说道,“老尚,扶二位兄弟回屋暖和暖和。”
尚孜煜听令也只好照做,还好回廊里的积雪都被清扫干净了,要不然这两个大活人还真难伺候。
合上了门,顾贤非常自若的脱下了斗篷,背着手直奔梅姬桌前。洋洋洒洒好几百字,各个都是精巧的行楷。
“你又作诗呢?”
“什么叫又?”梅姬把头一歪,眼中透露着狐疑。自己喜欢作诗这一点不可能有人知道,更何况现在只是手抄佛经而已。听顾贤这个意思,他是知道了?
梅姬那天喝断片了还能记得些啥,顾贤汗颜却没打算袒露实情。要让梅姬这么好面子的人知道自己目睹她那日如何撒酒疯的,运气不好的话连能不能活着走出红梅山庄都不知道。
“先不闲聊了,户部尚书赵骇尘暴毙咋回事?”顾贤故作镇定再把话题一转,顺便肆意地坐在梅姬身前的书案上,注意力更转移了。
“墨水还没干。”梅姬淡淡的吐出几个字,见顾贤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写了也就放下毛笔直直走向一旁的茶桌。
顾贤并没有多诧异,仍旧悠哉悠哉的晃着两条腿。
“赵骇尘死的突然,又死的及时。”梅姬一边说着一边往杯子里倒茶。茶壶茶杯都只是一般的白瓷,茶水也只是平平常常的铁观音。
顾贤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现在随便去他圣贤堂挑个茶具都比梅姬这套白瓷贵个千百倍的,随便捻一指茶叶都比这壶铁观音值钱。也不知道老梅这是在装穷还是真没钱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梅姬给了他一白眼,随后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便宜东西当真跟那些漫天要价的东西没法比,喝进嘴里心情都不一样了。
顾贤跳下书案一步一缓的走向茶桌,紧接着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房契出来扔在梅姬身上。
“喏,算我这个当弟弟的给你的一片孝心。”
梅姬的身子不为所动,可眼珠子却止不住的往房屋上瞥,厚厚一沓相当有分量,字里行间都是钱的味道。
她咽了咽口水,沉下心来轻轻将茶杯放了回去,又将房屋拿到眼前数了起来。渔阳东西南北区的商铺住宅都有,一家比一家值钱。
“顾贤,你哪儿来的这些房产?”梅姬看起来并没有多欣喜,反而开始好奇。
“元吏铺路不要钱吗?半价不买白不买。”
“原来是这样啊。”梅姬面露喜色,不过手腕一转把房契还了回去。
“什么意思…这我给你的。”顾贤连忙摆手。
“都说了你的支出往后陛下会报销的,你又何需介意。我呢大鱼大肉的好日子过惯了,偶尔想体会清粥小菜的生活,你懂的。”
梅姬干脆把房契掖进顾贤怀中,接着不紧不慢的端起手中铁观音细细回味。就仿佛眼前这一切都只是浮云,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反正圣贤堂的钱也都是你出,你要不要我可全卖了。元吏刚被召入宫,估计等他回来了就要买回去了。”
“什么?!元吏入宫了?”梅姬手中茶杯一震,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天知道你们太后脑子里想的什么。”顾贤默默地把房契收了回去,转而带着一屁股的字印坐在了梅姬对面。
梅姬眉头一皱好像强忍住了心中的雷霆大怒,顾贤却一脸童叟无欺的盯着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他屁股底下的可是黄花梨的圈椅,当年梅姬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这要是染坏了,她心肝疼。
罢了,罢了,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需动怒。梅姬转回了笑脸,又说道:“赵骇尘人际关系打理的还是不错的,只是元吏和他有点芥蒂,只是从来没在明面上跟他闹过所以基本上没人知道。”
“照你的意思来看,就是太后怀疑赵骇尘暴毙与元吏有关了?”
“你们去楚州这段时间赵骇尘对元吏的家产起了疑心,查到转卖处就不知踪迹了。昨夜晚上密探顶着大风进的赵府,前脚刚出去后脚赵骇尘就死了。”
“难不成是为了保护我?”顾贤的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巫咸人,第二反应是晏勋和尚孜煜。可看梅姬这个反应好像不知道元吏的房产被自己收走了,可所有事都是尚孜煜办的。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只剩下一头雾水。
“关键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对赵骇尘软磨硬泡,甚至告诉他太后要把昱国还给尧国的事情,他才刚刚开始动容。”
梅姬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了回去,全然没有饮茶的兴趣了。
“他这一死户部侍郎蒋旗睿就会接替尚书职位,他是太后远房表亲,太后还巴不得让他上位呢。”
顾贤听得整个人都麻了,没想到昱国朝廷如此盘根错节,想要入朝都这么难了再想有番作为岂不是在做梦?
这玉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把年纪了还把持着朝政不放,宁愿把昱国拱手让人也不让亲生儿子从政,简直胡闹。
“太后知道赵骇尘要帮晏兄了吗?”
“我探过口风,太后一概不知。”
“那怎么回事,我与此人素无交集,元吏整天想着从哪儿变钱出来更不该有心思害人啊。”顾贤越想越觉得此事与巫咸人脱不了干系,可他们真的神通广大到如此境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