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身体的头住在了我床边的垃圾桶里,我丢垃圾,她对我笑。门外有两条腿在敲门,不是她的,我不能开门。房间里的盆栽被吓哭了,它给自己浇了水。腿走了,他们明晚还会来的,我知道。窗外有眼睛,窗帘没拉开,我能听到眼睛们在喊我出去玩,我不能出去,那是陷阱。白天就会好的,白天它们就消失了。我买的钟一定又在偷懒,一晚上吃了五颗电池,一秒都没走,我抓起它揍了一顿,终于老实了。钟不走,天就不会亮。它飞快的跑完了剩下的时间,躲进了窝里。快凌晨四点了,外面的动静还是不少。头在白天就会死,晚上又会活,这个头一定有问题。】
“这是什么东西,精神病人的呓语吗?”
言叶将还在滴水的雨伞靠在墙角,带上乳胶手套,翻开叶简推过来的硬皮笔记本,翻看,皱眉。
“不是呓语,是日记。”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叶简揉着太阳穴,一副精力不足的咸鱼样。
“‘精神病’这点,不否认吗?确实,好像也只有大脑有恙的家伙能写出这种东西了。”
言叶嗤笑道。
他哗哗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越往后面字迹越潦草,最后甚至变成难以理解的鬼画符,便翻回前面,从第一页开始重洗阅读,顺带开口问道:
“给我看这个干吗,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是杀人碎尸案。”
言叶手头的动作一停,面色如常。
从和鬼仙小姐的那场谈话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言叶不仅升职加薪当上梦之澜文娱的董事长兼CEO,还以五官灵台郎的身份在彭城钦天监挂了职,时不时的接手一些异类相关的案件。
异类案件不能以常理度之,案发现场也多为吊诡,言叶虽谈不上见多识广,但也不会被区区几个字和震慑住心神。
他继续阅读下去——
【又是晚上,外面下雨了,很大的雨声。眼睛们贴在玻璃窗外盯着我,我用记号笔和它们下起了围棋,我输了,它们作弊,铺满了整面玻璃。老头从衣柜里走了出来哭着上吊,死了一会又收起绳子钻了回去,他总是这样,没别的把戏。今晚腿又来了,它们穿着鞋子跳起了踢踏舞,很吵。我开门杀死了一只鞋子,腿也不动了,腿已经死了很久。关上门,黑色的猫站在天花板上朝我笑,它一直住在那。房间很大,房间又很小,人多的时候变大,人少的时候缩小,今晚的房间很大,今晚没有客人,今晚我开过门。】
【连续的深夜,雨还在下。房间变小了,黑猫打着饱嗝,溶进了天花板里,留下影子到处乱窜。房间里只有一只猫。钟又睡懵了,于是昨天没有白天。我打开电扇,电扇转晕后吐了-地机油,我把油盛起来喂给了钟的齿轮。我养的吊灯结果了,摘下一些灯泡放进抽屉里。窗外很嘈杂,我拿出一只灯泡砸在窗户上,砸出的强光赶走了窗外大片的四肢,只留下灯泡砸烂的血迹,它们又来找头了。给床喂了安眠药后,床睡着了,我也睡着了。墙上大镜子里没有我,只有黑暗,还有围在床边盯着我的无数的整齐的猫。】
【雨停了,屋外有很多积水。鹿踩到了积水上,水面倒影扭曲了鹿的身子,拧碎了鹿的骨头和内脏,积水吃掉了鹿。老头是个农夫,他在衣柜里经营农场,那里有一口井。我从并里打上了一盆电,泼在抽屉里的灯泡上喂养它们。挂在衣柜里的毛衣在用自己的毛线织毛衣,总在变着花样,总也织不完。外出旅行了很久的耳机终于在今晚回来了,它上了年纪,这趟出门只学会了两首歌。我从农场的树上摘下了几对新的耳机派它们远行,下次我想听听新的曲子。】
【深夜,又下起了雨。雨夜的天空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它们溶化进雨点里落下,潜伏在积水中,猎杀踏水的生物。积水干了又回到天上,日复一日。黑猫睡着了,它把眼睛含进了嘴里。老头和头偶尔会在一起聊天,头没有身体,老头看着头哭了起来。我的领带们在窃窃私语,我拿出最喜欢的一条系在老头脖子上送给了他,老头回到了衣柜里不再哭泣。房间有点冷,房间在发抖。今天装订的空白书本第一次见到雨夜,它兴奋的写下了几行字。】
【“下雨很漂亮,是么?”“下雨很危险”,我拿起笔更正道。】
“这是凶手的日记——凶手是个女孩子?另一个字迹是她的父亲?”
言叶磕上日记本,抬头问道。
除了正文部分那如同梦呓般错乱的语句外,日记本扉页上还用诗经的格式写了一首长诗——《硕人复归》。
日记的字迹小巧娟秀,而长诗的笔画刚健有力,显然二者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如果这是父亲赠予爱女的题词日记本的话,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可惜,叶简否认的他的判断。
“扉页上并不是她父亲的字迹,日记本是凶手——是嫌犯捡来的。”
“笔迹鉴定呢?”
“与她父亲的说法相吻合——扉页上字迹的书写时间确实早于正文。”
言叶皱眉。
他仔细的翻看了下日记本,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本子是常见的大路货,得力牌的,大街小巷任何一个文具店都能买到。笔迹是签字笔写下的,也是最常见的0.5mm那种,根本没法凭借他们解析出一丁点日记本上一个主人的信息来。
于是言叶扬扬脸,示意叶简解析下案情。
“嫌犯是名19岁的少女,搞艺术的。她是在案件发一周后,也就是昨天被逮捕的,今早才移交到钦天监。”
叶简伸手抽出一份卷宗,向言叶解释道。
卷宗很长,大意如下——
邻居闻到隔壁传来严重腐臭后报了警,警方破门而入,现场情形惨不忍睹。客厅地面上散落着尸土夬,墙面地板上到处都是干枯的雪迹,卧室门外是两条被月支解的腿。现场有挣扎痕迹,初步判断死者为女性,年龄不详。留下部分人员在客厅取证后,警方砸开卧室门,见到了蹲坐在房间角里精神恍惚的嫌犯,而后迅速将其控制。
房间内部环境阴暗潮湿,腐臭味严重。天花板的角落里吊着一只黑色宠物猫尸体,高度腐烂,双眼被挖下塞入口中。床边垃圾桶内塞着一颗头颅,高度腐烂至不可辨认,可能与门外尸块同属一人。警方在仔细搜查现场后,于靠墙衣柜内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性,他被铁链牢牢捆住四肢囚禁在此处,脖子上缠着一条领带,颈部有严重勒痕,木制衣柜由于连续多天的阴雨和潮湿环境,已经发霉腐坏,菌种滋生,环境极为恶劣,该中年男性随后被在场医护人员送往医院急救,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鉴于犯罪嫌疑人精神状况极其糟糕,警方将其暂时安置在精神病院观察并24小时监控,鉴定精神状况后择日候审。
中年男性为嫌犯父亲,死者为嫌犯母亲。
据警方了解,嫌犯没有精神病家族史,根据其父口述,嫌犯在案发一周前都没有任何异常,直到捡到那本日记本为止。
案发当日,也就是嫌犯捡到日记本的第二天,嫌犯父亲下班回家便看到妻子的尸土夬,与嫌犯缠斗不敌后被锁入衣柜。
叶简说道这儿,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言叶面前,画面中膀大腰圆的母亲,娇小可人的女儿,老实巴交但一看就经常干粗活的父亲浅笑着簇拥在一起。
“所以,你怀疑是扉页上的长诗有问题?”
照片上的少女一看就是那种打一巴掌会哭很久的类型,没有外力作用的话,她几乎没可能接连干掉两个体格远超过她的壮年人。
母亲那边还能用偷袭来解释,父亲可是她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硬生生打败并囚禁的。
有了囚狴梦中传教的案例在前,文字传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也许吧,谁知道呢。咱局里也就属你对这玩意接触最多,不行再去找咱土地爷嘛。”叶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手还不住的揉着太阳穴。“我他么看一遍就觉得脑子晕的不行,先回去补觉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恩,我研究一下。”言叶伸手拉过卷宗。
“拜~”
“拜。”
卷宗内杂七杂八的文档有很多,但除开一张指纹鉴定报告之外,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报告显示,日记本上留有三种指纹,两女一男,其中一人便是日记本的最后拥有着,这场杀人碎尸案的嫌犯少女。
兜兜转转后,言叶又将目光投向日记本扉页上的那首长诗——那是这起案件的唯一一个线索。
这是一首歌颂灭世神降临的邪诗,用词艰涩,极其拗口。
但情不自禁的,言叶还是一字一句的将它读了出来。
“硕人复归——”
“鲜于九霄,倬彼云天。”
“曀曀其夜,参宿将定。”
“昔时往矣,末日正临。”
“监墙既损,祂人复归。”
“祂人归之,谁人惊觉。”
“畏之惧之,自是生之。”
“配天之名,自神召之。”
“信亦焉哉,大命归止”
(中略)
“心之惶矣,如匪浣衣。”
“敬之敬之,天命维思。”
“海水洋洋,地流活活。”
“维天有降,照临下土。”
“鲜于九霄,倬彼云天。”
“曀曀其夜,参宿将定。”
“畏之惧之,硕人复归——”
偌大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言叶一人。夹杂着细密雨丝的微风穿堂入室,拂开虚掩的房门。
走廊里没有开灯,昏黑一片。
言叶口中轻吟着,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顺手扭开桌子上的台灯,感觉嘴巴里有些干。
他看到桌子上半开的烟盒,伸手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后夹在指间,再次将目光转向长诗开头。
突然,言叶手中的香烟对着他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