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李钦瑟住在了吉村,虽然此时的农村还很少有人安装空调,但在吊扇“吱呀吱呀”一圈一圈、不知疲倦的规律运转声响下,他睡的特别踏实。他仿佛回到了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以前,每晚做完作业,在胡同口或丝瓜架下乘完凉以后,母亲多次催促冲澡未果,其实他早已卧床熟睡了过去。那时的电风扇也像现在一样,“吱呀吱呀”,在这样的声响中,他在梦里打着弹珠、玩着纸牌……
现在他的梦里是罗芳茜。大大方方、漂漂亮亮,有说有笑的坐在他的对面,还有旁人艳羡的目光……他趴在床上,幸福的抱紧了草编枕头,直到感到有些凉,他醒了过来。
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的三点二十。本来依然想在脑海深处继续幸福的梦,才忆及这次回老家来的使命:看房、买房。
房子?他忽然清晰的记起来,罗芳茜在他谈及房子话题时的漠不关心,这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虽然没有确立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朝这样的目标去相处彼此还是心照不宣的。既然这样,他觉得“买房子”这样的大事就应该与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她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又是什么个意思呢?是不想跟我处还是觉得她没必要关心房子的事?
纠结于此,他忽然有些紧张、担忧和不开心,买房子的热情也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商品房,现在买还是不买呢?他冥想着,又在清晨沉沉的入了一帘幽梦。
五点,端午的早晨,天就蒙蒙亮了起来。胡秀荣跑到西北屋的窗户旁,隔着玻璃望见只穿条裤衩的李钦瑟趴在床上睡的正香,右胳膊耷拉在地板上,心里也便踏实了。本来想喊醒他说这就擀饼烙饼,又唯恐他休息不够,也便悄悄的没有吱声。她转身走向东北屋后面的厨房,想着先把面和出来,这样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再喊他起来吃热乎乎的韭菜饼也不迟。
每一个孩子都习以为常在父母亲无声无息的操劳里,直到他们成家立业有了孩子,都鲜有人自知。等到自己做了父母,终有一日,幡然醒悟,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也会想到他们的不易。然而还是会身不由己、泥沙俱下的在日子中清理替换着各式各样的情绪,被匆匆而过的光阴和鸡零狗碎的桩桩琐事。
李钦瑟依然没有任何要醒的意思。
胡秀荣要准备烙饼了,更主要的还是她无比关注的,儿子买房的意向和一举一动——自己和老伴儿,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敢想过动这样的心思:要去城里住楼房。二十四小时的热水,再也不用烧柴禾、蜂窝煤、火烧心和过完秋去拉黑乎乎的煤炭;自来水,坐便器,手一摁就远走的大小便,再也不用每年过了正月十五就未雨绸缪着锄大栏,然后几经周折的运到田间;住在楼房密闭良好的空间里,再也不用割地头,占麦场,摊粮晒粮扬场,眼看着麦瓤混进被风卷起的尘土里飞扬……
她想到了很多,而且好像越来越多,最终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头贴在窗户玻璃上,用手敲打着门窗:“东儿,六点了,快起来了,韭菜饼都烙好了,东儿……东儿,六点了,快起来了,韭菜饼都烙好了,东儿……”
“嗯!起!这就起!哈……欠……哎哟,可困死了……”他踉踉跄跄的起床来,半眯着眼,嘡啷着一双不太合脚的拖鞋,依然只穿着那件裤衩儿,东倒西歪的走出了他的房间,一直走向院子的西南角,那里是茅房。
胡秀荣在后面紧跟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仿佛是生怕他“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昨晚回来到几点?”
“九点多吧。”他仍然半闭着眼睛,不太确定的回答到,“没看表,好像是九点多,不到十点。”
“喝酒了,你?”
“没,一口都没喝。”
“我烙好了饼等你回来吃呢,你连个电话也不打!你跟谁一块吃的,昨晚?”
“我跟你未来的儿媳妇。啊……哈欠……”
本来还紧绷着的脸,刹那间变得松缓了很多,接着脸上又堆满了笑,“怎么?你们俩在一块吃的饭吗?是不是商量房子的事儿来着?”
“嗯……”他拖长了音,“房子?对——诶,妈,我说能不能让我再去睡五分钟?我好困!!”
“嗯嗯。那你快回去再睡点儿,我晚些烙饼,一会儿你起床直接吃热的,又香又软。”
“嗯,我知道了。”他答应着,又走进自己的屋。
胡秀荣眉开眼笑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欢天喜地的又去拌她的韭菜馅儿。
重新回到床上的他,因为刚才被母亲提到了“房子”这个话题,凌晨三点的惆怅又涌上了心头。翻来覆去的再也难以入睡,吊扇“咯吱咯吱”的声音反而让他有点厌烦起来。他索性起了床,走向厨房去洗刷。
“咦?不是说困再睡会的吗?”母亲见他来到厨房,拿起了牙膏牙刷,不解的问道。
“不是说好的就睡五分钟吗?你快烙饼吧!我饿了,吃完饭还得去桓城。”
“去看房子?”
“嗯!”
“好,我这就去南屋里烙,很快的。”
世间永远有一种最美的味道,叫作“小时候”;大厨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作“母亲”。
李钦瑟饱饱的吃完自己的最爱,拍拍肚皮,“哎呀,真是太好吃了!”这句赞美的话,从油滚滚的双唇之间脱口而出。
“吃了几角?”
“四角!”
“哦!刚好一个。电热锅里熬着大米稀饭,你自己去盛着喝。”
“好嘞!”
吃饱喝足,他便与母亲道别,驱车走向桓城。在路上心里就一直想:先不管罗芳茜什么态度,无论如何,今天把房子定下来。
还是怡苑小区,只不过换了两个销售员。
“先生,来看房子吗?”
“哦,是的。你们态度好。昨天下午那两个,只顾着聊天,连招呼都不肯打一个。”
“是吗?昨天是我们同事在这。抱歉啊,先生。”
“没关系,没关系,你介绍一下吧,还有什么户型,价格是个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先生,所剩房源已经不多了,所以我们必须先征求您的意向,看看您想要多大的,给您匹配。”听说了他对昨天同事的评价,这个姑娘显得格外小心,不急不缓的说道。
“哦……我觉得吧怎么着也得是三室,其他的就没有什么要求了,但是具体的得看房子定,比如他们常说的禁忌,不能对路口啊,对着烟囱啊,对着电塔什么的……我觉得吧,既然你们是剩余房源,也就是说他们挑剩下的居多,所以还是得仔细看看的。”
“哦……这个您不用担心,都是现房,我们可以随时带您去看。三室的房子,我们有一百一十平的小三居,也有一百二十六平的大三居。现在剩下的几乎都是五楼顶楼和二楼。五楼呢,可能爬楼梯要累一点,但是价格便宜;二楼呢价格最贵,这应该是您所说的被挑剩下的原因。”
“哦……”李钦瑟点点头,“那二楼什么价格呢?”
“二楼的均价在一千八百六,也是要分楼号的。边上的楼座可能要便宜几十元;处在中间的、景观区前后左右的,单价就要高一点。”
“现在买房有优惠吗?我看你们售楼处现在也没什么人来看房子啊!”
“给您的报价已经是最低了,现在我们就是在处理库存,性价比还是挺高的,这时候应该是您入手的好时机。毕竟现在房地产的形式一天比一天高涨,这个您可能也知道。”
“那你觉得房子的价格还会不断的涨高吗?”
“那是肯定的先生,桓城的房价,从2001年的八九百,涨到现在的两千左右,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正是因为涨的这样快,我才觉得以后会缓慢下来的啊!”
“那不可能的,您可以想一下,开发商拿地的成本一直在增加啊!水涨船高,本来就是一个最基本的道理。”
李钦瑟点点头,因为他觉得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好吧,这是以后的事。这样,你带我去看看这两个户型,二楼,五楼太高了。”
“好的,您稍等,我去取钥匙。顺便我们也一块看一下小区的环境、楼座分布,等看了实景,我再回来给您看房源。”姑娘应声而下,去准备钥匙。
听完售楼顾问的介绍,来时路上一定要在今天买房的冲动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毕竟不是个小事,而且刚才他忽然想起:打听完价格,是不是让刘卓达问问王崇山的意思,万一桓城这边能够说上话,最起码可以省下几千块钱。
“走吧!先生,我带您先去看房子。”
他跟在姑娘的后面,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对,就这么的,先看看房子的户型和环境,拖一下,回去再让刘卓达帮忙拿主意!”
“您看,这是一百一的,户型方正,三居室。这边是两个朝阳的卧室……客厅……书房,当然因为这个小三居的缘故,书房可能小一点……这是厨房……卫生间……”姑娘一边走一边给他详细介绍着,“防水都已经做好了……我们的这个窗户呢,全是隔热断桥铝的,这在桓城并不多见,他们都用白色的塑钢,单看窗户,就有可能把他们拉低好几个档次——当然,我这并不是在诋毁他们,而是实话实说……这个上下水的管材材质,我们用的也都是知名品牌……”
看完了两个户型,他又跟随她了解了一下楼盘和周边配套的情况,包括小区内的和小区外部的学校、商场、公园、周边地块的未来规划。他满意的点点头:“今天还真是得谢谢你,讲解的如此详细,浪费了你不少宝贵的时间。”
“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先生,您回去要考虑下是吗?”
“对啊!毕竟这是大事情嘛。”
“那如果考虑清楚了要买的话,您是全款呢还是按揭呢?”
“应该是按揭的多。”
“是啊,现在基本都是按揭,利息合适,多余的钱还可以周转。你应该未婚是吧?”
“对!有合适的也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好啊,那就不得不留您一个联系方式了。”姑娘笑了起来。
“呵呵,还是被你套路了。”他开玩笑的说到,“我是真心要买的,我的电话是139533XXXXX,你记一下吧。”
“好的,我记下了。”
“那我回去考虑一下,有需要的话我再过来……”
“好的,先生,那我送您。”
“不用不用,你留步吧。”
“客气了,这都是最基本的,呵呵……”
他开上车,挥手告别,朝淄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