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马镇那些简陋的屋舍终于出现在燕十三的眼前时,一向淡然的他心中也不禁泛起几分喜色。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漫长得就好像一生。
只是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阴霾,那叫做燕青白的凶尸到底还是走脱了,没了万剑门的人相伴,燕十三也不敢再去追拿那凶尸。他只好回去提醒村民们多多注意,却又不好说那凶尸又“活”过来了,毕竟村民们已经被那凶尸吓得不轻,经不得一再的惊吓。
燕十三留下了所有的符,那凶尸侥幸没死,也被伤得不轻,相信有这些符在,村民们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倒是胖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下河村村民们热情好客的程度,全表现在了他那张又大了几分的胖脸。燕十三打生打死的,他坐着享干福,在下河村吃了睡睡了吃,半点苦不受,半点骂不挨,所有人都把他当猪一样养了起来,这让燕十三心里颇为不平。
方进镇子,燕十三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时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此时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掉到地上的声音,往来行人也行色匆匆,这让燕十三有些疑惑。
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王胖子好似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又把他那健壮的身子缩在燕十三背后。
白马镇的标志性建筑,赵家二位秀才的状元楼此时宾客满座,一水的铁塔般的汉子,让宽阔的状元楼显得拥挤不堪。
赵秀才和他爹站在一张桌子旁,瘦小的他在那两个丈许高的大汉身边就像一根麻杆,看着就显得可怜。
两个大汉,其中一人面容妖异俊美,眉心处有一只眼睛紧闭,一头长发彷如垂下的瀑布,此时他坐着,头发就在地面摊开,像一潭宁静的湖泊,这人正是大泽妖族使团的正使北院大王非言。
另一人的面容就不及非言半分,看起来丑陋异常,一头钢针似的头发,胡乱朝后伸着,额头上两只大角伸出,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看谁都像在瞪眼。此人便是九黎魔族使团的正使憨奴。
此人名字虽憨,可在九黎魔族却是以机警智慧闻名,是最年轻的魔王之一。
两人相对而坐,他们的身边,又分别坐着前来迎接他们的鸿胪寺的官员,两位少卿大人。
赵秀才躬着身聆听两位大人的训话,他老子一辈子都想成为举人,他也一样,自然对待眼前这两位状元出身的大人恭敬有加,连他老子赵老秀才都从书斋赶回来拜见了两位大人,还连说有了两位状元郎的光顾,可是让他们这状元楼在今后名能符实了。
两位少卿大人的心思都不在赵家两位秀才的马屁上,也未落在那简陋的菜谱上。他们看着屋中泾渭分明的两族战士,总感觉有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在弥散。他们又将目光落在了两位正使的身上,见一人闭目不言,一人有自顾自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都仿佛没感觉到身后那不对劲的气氛。这可让两人急红了眼,没有按照预定的计划将两国使者接进镐京,已是吃定挂落。若还让两国使团在大周国内火拼一场,那他们俩干脆还是自尽算了,回去也不可能有比这好的结果了。
现在大周势微,鸿胪寺的官员不好当。无论是强势的外邦使节,还是好面子的皇帝,都不容易满足,一个不好不是脑袋搬家,就是酿成两族惨祸,然后再脑袋搬家,还要捎带上一家老小,总而言之,鸿胪寺干的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
也不知两族使团到这个小镇子究竟有何企图,两位少卿大人愁眉苦脸的对视一眼,平日里的恩恩怨怨这时候都无需多言了,现在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弄翻了船都得一起下水。可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一无所知。
菜被流水一样的端了上来,可那盛菜的盘子在这些妖魔面前显得实在太小了,往往一盘菜还不够他们一把抓的。两位少卿努力的维系着平衡,这时候哪方少上一盘菜,或是分量少点,都会成为导火索,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想想都可悲,大周朝廷堂堂一部之卿,朝堂上能数得着的权贵,在这小镇子上居然成了端茶倒水的店小二了。
燕十三远远看着状元楼,看着那两个像店小二一般的大周官员,心中未免暗淡。他还记得,当年的大周,就是一个真正的店小二也不会像这两个官员这样,对外族人卑躬屈膝。
这还是那个大周吗?他在心中问自己。
正好瞧见杨三郎锅中的烧饼出炉了,他顺手抓起一个。这好几十里路走下来,在下河村吃的那些,早就没剩下的了,现在正饿得慌。
“哟,十三呀!”杨三郎惊讶道,又拍开王胖子那伸向他锅中的手,骂道:“你这胖手不打算要啦。十三能从我锅子里捞饼来吃,那是从小练的,你个小胖子哪有这能耐!”
边骂着,他一边从油锅里捞出两个大饼子。“知道你小胖子饭量大,给你两个!”
小胖子也不客气,抓起两个饼子,烫得龇牙咧嘴,仍是一口咬上去,一脸美滋滋的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还努力空出一只手来,示意自己要吃五个。
这一番操作,看得杨三郎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口水。“我滴个乖乖,你爹把你养这么大得费了多少粮食?”
三人笑闹中,燕十三吃完了饼子,开始问起正事来,他冲状元楼中呶了呶嘴,然后问道:“三哥,知不知道那些妖魔来咱们这儿干嘛?”
“干嘛?”杨三郎愣了下,随即道:“还能干嘛,给现在这位祝寿呗!”
还好燕十三重生已经七年了,对于这个“这位”和“那位”有了充足的了解。“这位”一般指现在的大周天子,而“那位”则是指上一任大周天子。
祝寿?燕十三疑惑起来。“这祝寿怎么会跑到我们真上来?”
“这腿长人家身上,还不是人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由得着你么?”杨三郎冷笑道。
燕十三心中哀叹,这简直是耻辱啊!堂堂的大周居然任由恶客进门肆意妄为,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
“这要是我的话还做个屁的寿,直接改做丧事算了!”
杨三郎肆无忌惮的嘲弄,让燕十三诧异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卖烧饼的汉子有这般刚烈的性子,或许他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吧。
和杨三郎聊了几句,燕十三便和王胖子各回各家了。
推开房门,燕十三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屋里一片狼藉。燕屠并没在家,估计又在某个半掩的房门里吧。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这个家一直都像是他的一个落脚点而已,该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回来。
七年的时光,早就将燕十三从一个什么都不会家务废材,变成全能型的能手。花费了一点时间,将屋里打扫干净,燕十三就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两天一夜他都没怎么合眼,这让他的精力几乎透支了个干净。
等他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晚了,屋里亮起一抹昏黄的灯光。燕屠坐在躺椅上,抱着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醒啦?”他听见一点动响,就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
“嗯。”燕十三应了声,从房里走出来,看见燕屠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
“怎么喝酒了?”
提到喝酒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燕青白,显然被燕青白那句“没有酒,何以佐菜”搞得有了心理阴影。
“没什么,就想喝两口!”
燕十三没有多问,转身就去厨房里弄了两个小菜出来,干喝酒太伤身体,也没有滋味。
燕屠端着酒碗,斜倚着门框,看着燕十三忙碌,他的神色怔怔的,显得心事重重。待燕十三将小菜端上桌后,他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那般,将酒杯重重放下。
“十三,我有事跟你说。”
他的神色很严肃,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懒散。
燕十三静静地看着他,听他准备说什么。
“过段时间,你到镐京去吧。”
“嗯?”燕十三不解,看向燕屠。“白马镇待得好好的,怎么想起要去镐京?”
“有个老家伙要见你!”燕屠仰头喝尽碗中的酒。
“为什么要见我?”燕十三问道。
“因为你长得帅呗!”燕屠夹了筷子菜进嘴里,没好气的道。
这是明显的鬼话燕十三自然不信,又问道:“老家伙是谁?”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燕屠慢悠悠地给自己倒着酒。
“那我怎么去见他?”燕十三还是不放弃。
“喏!”一个信封被燕屠推了过来,燕十三接过一看。
“南山书院入门推荐。”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大名鼎鼎的【南山书院】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样珍贵的东西,有一天居然会从燕屠的袖子里拿出来。
“你让我去念书?”
“不然让你去当老师啊!”燕屠没好气地道,端起酒使劲咋吧一口。
燕十三心想:老师或许也能当吧!
“哎,以后好好念书,争取考个功名,将来做个大官,好罩着我些……”燕屠的低语已经渐渐不清,最后成了一片鼾声。
燕十三颇为无奈地摇着头,开始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