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狗是一个汉人,是一个被俘虏的汉人,但是此时的自己又不同于老一辈人口中的俘虏,张二狗在传说中剥皮饮血的鲜卑人俘虏营地中享受着比以前生活好了千百倍的好日子。羊皮牛皮的帐篷暖融融的,比自己在并州的四方漏风、潮气四溢的破房子不知好了千百倍,另外不再为了每天的吃食担心,鲜卑人竟然为所有俘虏提供每天一斤多两斤的粟米,起初麻木的两三万汉人还觉得这种日子没有什么,但是渐渐的风言风语在营地里吹了起来,有人猜测鲜卑人是想要将这些汉人如牛马一般养肥了宰着吃肉饮血。自从听说了这种猜测,张二狗便睡不着了,就连每天送给自己的粟米张二狗也发现自己吃不下了。尤其是近日来,自从之前安置人们的贾诩大人也不知去向,张二狗便每天浑浑噩噩,时而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口鼻中全是鲜卑人架起的炙锅柴火燃烧的味道,恍惚中还看到了汉人们在其中翻腾挣扎的样子。
“啊!!!”张二狗又一次从噩梦中醒转过来,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抓着。忽然坐起后看着安然无恙的自己和周围依然在酣睡的舍友们,张二狗用两根指头挑起自己的裹衣抖一抖,感受着脊背上渗出的冷汗挥发的感觉方才又恢复了一点精神,抬头向着帐外看去,早春的盎然气息铺撒在远方的草地上,面对着这样的清晨,张二狗的心中惆怅又欢欣,复杂的情感只让自己口中干渴生涩,不由自主得砸吧砸吧嘴……
“乓乓乓,乓乓乓……”一阵锣鼓敲打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不同于之前几天的气死沉沉,今日这敲锣打鼓的必然是有事情发生。张二狗诧异了一秒后用脚点了点还在酣睡的舍友们,示意他们起床出去看看,自己却是已经穿好了衣衫接起帐篷帘子探出头去,向着响锣的地方张望。
是日清晨,太阳微微探出一丝光亮,狼灾此时早就换好了衣裳跪坐在了好似凭空出现的两米高台上。狼灾的身后县长和一众县吏一字排开恭敬的矗立在当场,虽然看上去镇定无比,但是个个又小心的打量着跪坐在他们身前的少年郎,冷汗自然的浸透了脊梁上的厚衣衫……
张二狗张望许久方才发现一张生疏的面孔举着铜锣敲敲打打的过来了,持锣之人正是随着狼灾从凉州回来的罗伊。
年少习武的张二狗看见这敲锣的金发少年端的是虎面豹眼,狮鬃麒麟臂,初春清晨的微凉清风中只是身穿素袍下衣,让两条臂膀裸露出来,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当下心中暗暗喝彩,真是好一个练武的好坯子!
当下腹中运气,喝到:“兀那少年,清早敲锣作甚?”
罗伊此时已经从张二狗帐前过去,听了这中年人的话语又回过头来,用蹩脚的汉语说到:“县衙门前,高台聚合。”随后头也不回的敲锣向着前面去了……张二狗回头看了看县衙方向,微微皱皱眉头,随后又看了一眼那身高体长的金发少年,不由得又暗暗喝彩,随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县衙去了……
而这场景也只不过是一处缩影罢了,是日清晨狼灾便将孤儿们和罗伊兄妹悉数派出,召集所有百姓都来县衙门口的空地上集会,之后通过自己将昨晚布置的工作安排下去。
这项工作直到卯时才逐渐开始,汉人百姓们扶老携幼好似逛庙会一般纷纷前来。高台之上狼灾微微眯起双眼,双手自然垂下搭放在双腿上,背部挺直,头颅微微下倾感受着清风吹拂自己的衣衫,耳边全是高台底下淅淅索索的声音,略显嘈杂。而狼灾身后的一众县吏从未经历过这般光景,直把双目咕噜噜转来转去,一双手背在身后也不是,放在胸前也不是,目光更是四处打量,尴尬局促可见一斑,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慢慢的,罗伊、李玉等人都完成了工作也回到了高台上,一众少年早就受了狼灾交代双臂垂下站在县长身后好似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一炷香过后,看台下边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早就留好的平阔空地此时仿佛不够用似的拥挤。胡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身形一动来到狼灾身后附在狼灾耳旁说了几句话后,狼灾微眯的眼睛睁开来,环顾了一下看台之下众人,随后向着身后的县吏挥了挥手。
看到狼灾的动作县吏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随后快步走到台前向着嘈杂的百姓压了压手,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见县吏动作后,从前往后依次安静了下去,恍惚间人群中只有细不可闻的议论声传出。
县吏眼见百姓们安静下来,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座上此人乃是我等庶民再造恩人,鲜卑族小侯爷狼灾。”
狼灾听是提到了自己,缓缓起身向着四方百姓拱拱手,台下有不少练过武、读过书的见这鲜卑小侯爷狼灾如此随和,也是遥遥拱手作揖。随后狼灾又施施然坐下,静静等着身边县吏再张口。
县吏见狼灾和百姓们见完礼,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拿出一卷羊皮来,展开后继续开口到:“今辛酉年四月初,鲜卑单于感念受兵灾裹挟、押送之汉朝百姓屡受苦寒、瘟疫,生存不易,特许鲜卑先王檀石槐仲子鲜卑小侯爷狼灾全权代理汉人百姓营地内一切事宜,望狼灾不负我望,妥帖安置汉朝百姓,如有不忿、作乱者,生杀夺于,皆可自裁。”
话音刚落,只见看台下百姓议论纷纷……
“这鲜卑小侯爷看着面善,想必不是那喜食人肉之人……”
“怎的安置法,现今只有若干帐篷,难不成让我们排排队喝西北风不成……”
“我等农民,只会耕地,这可怎么办才好!”
“……”
狼灾听着看台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只是忍不住嘴角笑意,这些朴实的百姓实在是一帮可爱的人……
随后狼灾缓缓起身,手心向下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片刻后整个空地鸦雀无声,狼灾开口到:“谁说我们只有帐篷?我们有手有脚,有青山,有河流,有万顷草原,有两万百姓,我们还有希望,重建家园的希望,这些希望就在县衙库府之中,那是无数粮种、菜种,我更可以承诺各位,凡是在我们规划中开垦的田地,都归各位所有,我小侯爷府只会征收一些农税谷物,甚至还有叔父提供的耕牛、种猪,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一无所有吗?我们活该坐吃等死吗?一人夯土可能只有一个坑,但是我们两万百姓夯土可移山,可填海,可使苍天变颜色!”
鸦雀无声……整个场地的百姓、县吏仿佛被雷击似的矗立当场,他们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血液奔腾起来,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从没有任何一刻让他们有这种感觉,这种活着的感觉,前半生的他们大部分都耕着别人的田,喂着别人的牛,用最贫穷的方式过着自己的生活,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才有了为自己而活的感觉,这种感觉……
“我王家三代家业全都毁在你们鲜卑人手中,你还想让我给你们种田养猪,鲜卑狗贼!你做梦!”就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直让一向和善的狼灾都变了脸色,要知道狼灾心中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外族,自己也深知九歌的发展就是为了最后归化汉朝,完成民族融合。此时此刻竟然有人提到了这一茬,直让本来已经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的事态不受控制。
狼灾转眼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胖子,不同于周围百姓各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这中年男人确是肥头大耳,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用猜狼灾就知道这人不是富贾便是地主,让他干这种开垦土地、喂猪养牛的活计就是要他命一般。
就在此时,还不等狼灾张嘴问话,只见一条身影就从这成千上万人中向着这胖子冲去,这人神似癫狂,嘴里大吵大嚷着。
“王胖子,你不现身我还全当你死了,今天在这见到你,你还我女儿命来!!!”
狼灾见突生变故,连忙叫场下负责秩序的胡然和一众狼营骑士将这二人架上台来,待自己了解个中内情。
原来这癫狂之人乃是为霸一方的土地主王胖子家的短工,名叫张二。王胖子偶然间发现这张二的女儿确是天生媚骨,唇红齿白,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这王胖子就趁着夜黑风高带着七八恶奴强行将这张二之女祸害致死,翌日张二去县衙报官,谁想这县尉乃是王胖子连襟,一通操作直接把这张二打成杀人犯关入了死牢。就在这张二哭天喊地,懊悔欲死之时却在此间又遇上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直让张二一股热血直上脑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将这胖子啖肉吞骨。
狼灾却是正要处理这胖子,不想其中还有这等隐情,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了枕头来。恰巧狼灾又回头看见看台下一众农民此时正是群情激奋,急忙挥挥手让双眼血红的张二莫急,转身向着台下众人到:“如此也好,今日便让这高台饮饮血罢了,诸位父老乡亲还有哪个认识的恶奴狗官,地主老财尽皆给我揪上来,小侯爷一桩一桩给你们做主!”
狼灾话音刚落,只见三两个狗面猴腮,狼心狗肺的人作势欲跑,直让眼尖的罗伊、胡然等人缚了双手绑上台来……
“张麻子,想你在罗城也是作威作福惯了,想不到有今日吧?”
“李六,我老娘的命你今日给我还来!”
“侯立本,狗官!你收受贿赂杀我父亲,还不死到台上去?”
转眼间两米高的看台林林总总跪了近百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气死沉沉。
狼灾心中的郁气仿佛被喷洒出去,将一柄刚刚找来的环首大刀交给张二,张二满眼热泪的看着狼灾,片刻后仿佛一滩烂泥跪在狼灾脚下……
“小侯爷之恩情,张二削骨割肉难还,真让我……呜呜呜呜……”滔天仇恨直让这七尺汉子说不出话来,感天动地的场景引得看台下近万百姓齐声抱头痛哭,哭声飘荡在九歌久久不能平息。
是日,经过狼灾复核后张二共砍下了八十多颗脑袋,两米高的看台血红一片。每每一颗脑袋落地百姓们喝彩叫好之声一波高过一波,直让气死沉沉的汉人营地有了生气,也是在这一片生机勃勃中,在狼灾的带领下,九歌发展的马车缓缓启程,向着未来驶去……
也是在这场杀头大戏中,狼灾“青天侯爷”的威名在九歌甚至是整个汉朝北方传扬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