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打板，徐唐就立刻从角色中走了出来，但仍然很丧就是了。
角色的丧，是戏里的人物因为其特殊的人生经历和命运所决定的丧，是徐唐演出来的丧。像一粒小小的萤火，一粒弱弱的微光，好像一个呼吸重一点就能扑灭他所有生机的那种丧。
而戏外的徐唐更丧了。那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心动然而还没来得及蹦跶欢实就心跳骤停的那种丧。
助理给他披上外套，他浑浑噩噩地往保姆车的方向走，中途又被人塞了一个人到中年的标配保温杯。
徐唐下意识地接过来，就听见对方说，“徐老师，天凉了，喝点热的。”
他一愣，猛地抬头望过去。眼里似乎还带着欲熄未熄的光，惊得对方也是一愣。
“是桂花酒酿……驱寒暖胃的。”
旁边小助理见徐唐没什么表情，以为他是不愿意跟这个面生的人有更多接触，赶紧应付了句“我们徐老师对酒精过敏，他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徐唐说，“谢了啊秦老师，我最喜欢桂花了。”
小助理：“……”
秦序也是一愣。
这个圈子的生态就是这样，谁火，谁有曝光度，谁就能受到更多的尊重。秦序入行这么些年，一直在演话剧，偶尔接个电影或电视剧也是不温不火，几乎算是游走在娱乐圈最边缘的那一群人了。
虽然也会有人客套一点称他一声“秦老师”，但是秦序莫名觉得，这个称呼从徐唐口中说出来，就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我还很喜欢吃桂花酒酿小圆子。”徐唐稍稍走近了一步，却又很快退开了，略有些遗憾地说，“不过我家楼下那个超市里都买不到糯米小圆子，估计这地儿，更甭想买到了。”
不知怎么，徐唐忽然想起去年看过的一次直播。那天东西墙煮了桂花酒酿小圆子，还蒸了桂花糖藕，给徐唐馋得要命，也是大半夜披了件衣服就跑出去了。
然而他找遍了整个超市，也没买到东西墙用的那种不带馅儿的糯米小圆子。后来他只能煮了芝麻汤圆配啤酒聊以解馋。
对于徐唐来说，那只是人生中众多遗憾里的最小的一件罢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如何如何去弥补。他更没想过，有一天他只是这样随口一说，就有人能像变魔术一样达成他的心愿。
“小圆子我也煮了，在保温盒里。想吃的话，我端来给你？”
徐唐又“活”了过来，和他的暗恋一起，“死”而复“生”。
拍摄才进行了半个月，算起来不过两周的时间，徐唐就以摄像机能清晰捕捉到的速度在长肉。这一切自然都要归功于能干贤惠又通告少的秦序了。
他每天下了戏没什么大事做，一有空就往宾馆餐厅的后厨跑。虽然剧组里会有生活制片负责大家的饮食起居，但是质量口味真的算不上是正常人吃的东西。
不过两周的时间，徐唐的嘴就被秦序给养刁了。白天在片场小鸡啄米一样随意吃两口，晚上回去就偷偷钻进宾馆的小厨房，坐等秦序给他开小灶。
他还献宝似的把自己缓存的东西墙直播视频拿给秦序看，说，“你看这个佛跳墙，是不是有问题？他做这么复杂，直播炖这么久，我饿都饿死了，哪里还有命看到‘结局’？”
徐唐说的结局，其实就是看东西墙把煮好的美食全吃光。
秦序先是一愣，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听明白了，你是想吃佛跳墙？”
徐唐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秦序要是有儿子，他一定就是那种惯熊孩子惯到无法无天毫无底线的熊爹。
徐唐暗示想吃佛跳墙，秦序就给他做，他恨不得在那个小厨房里给徐唐做出一套满汉全席来。
徐唐就那么傻呵呵地被他惯着，圈养着，心安理得地攒着膘。
直到被江导叫去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徐唐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秦序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了……
每天晚上小厨房秘密相会，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特殊约定；片场里交换一个眼神，秦序就能意会到他今晚想吃什么。
徐唐想，他助理都跟了他六七年了，也没见对他这么体贴入微心意相通啊？
他心里隐约有那么一丝隐秘的喜悦要破土而出，要发芽，要长高高。
“你说说你是中了什么邪？啊？镜头拍到一半你胖了五斤！五斤！两周胖五斤！”江导怒而咆哮，“徐唐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忽然被点名的徐唐还没从刚才的窃喜中脱身，抿着嘴角应了句，“可能这就是爱吧。”
江导脸色一阵青白，憋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徐唐你个基佬给老子滚出去！”
?……
“江导让我绝食。”这天晚上，徐唐摸进小厨房里，委屈巴巴地跟秦序告状——虽然江导的原话说的其实只是让他“节食”。
不过很显然，在秦序的投喂下，徐唐吃东西根本就没有所谓“节制”这个概念。
比起徐唐的色令智昏，秦序还算有理智。他收缴了当晚给徐唐准备的芋圆红豆沙，屈指敲了敲徐唐的额头，说了句“听话”。
徐唐眼睁睁地看着秦序把那碗芋圆红豆沙放到了厨房上方的橱柜上，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在身高上侮辱了他。
是的，侮辱！
想他堂堂一米八一的彪形大汉，竟然被人这样看不起！以为举高高他就够不着了吗？呵，简直天真！
徐唐一边腹诽着“秦序个子这么高、智商怕是只到腰吧”，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头顶上的橱柜。
趁秦序一个不注意，他就屈膝起跳，打算用一个最帅气的抢篮板的姿势抢下那碗芋圆红豆沙。
然而下一秒，徐唐就结结实实撞进了秦序的怀里。而他的头顶，也结结实实地顶在了秦序的手掌心。
“我……被盖帽了？”
徐唐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那个抢篮板一样的拥抱，但是当他看见秦序为了不让他的头撞上橱柜的棱角而用自己的手去挡时，他心里就有一种酥酥麻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劣质老旧的木柜早就磨损出了木刺，用力撞击和瞬间摩擦的叠加作用下，秦序的手背被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一瞬间就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秦，我太任性了，对不起……”徐唐心疼得要揪起来。
其实那样的伤口，要是伤在自己的身上，未必算得上什么大事。但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知怎么，就被自己放在了一个碰不得惹不得的位置上去，少一根头发丝儿都算是罪过。
他近乎虔诚地捧着秦序的手，看他手背的伤口上渐次渗出细小的血珠。
徐唐鼻梁酸了一下，下一秒，他近乎失去理智了一般，舔吻了一下秦序的伤口。
紧接着又像是触了电一般跳开了，“我我我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徐唐一只脚迈出了柜门，晒了一秒钟的太阳，而下一秒，又胆小地缩了回来。
直到把自己锁进房间里，他才渐渐恢复平静。其实徐唐害怕的并不是推开柜门走出来，他害怕的是，站在柜门外看着他的那个人，不希望他走出去。
徐唐想，那一晚，应该是他和秦序之间最后一顿宵夜了。果不其然，第二天秦序就离开了剧组，连一句再见都没跟他说，彻底没了消息。
他打电话给云池，宣布自己单方面恋爱又单方面失恋了。云池理都懒得理他，直接订了两箱同城的可乐和薯片寄到了《萤火》剧组。
署名是徐唐的助理签收，地址却是江导的房间号。这对于江导来说，无异于是徐唐在向他正面宣战。
于是第二天一早，徐唐就被江导拎着耳朵给训醒了，顺便还接受了一次如春风般和煦的抄家扫荡，徐唐房里所有高热量高甜度的食物都没能幸免。
被迫缩回深柜的徐唐对那些零食都没有什么留恋了，他又恢复到了那晚初遇秦序后的很丧很丧的状态。
直到剧中徐唐饰演的男二号和秦序饰演的男四号之间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对手戏到来的那天，徐唐才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地方有点儿疼。
等这场戏结束，徐唐这个角色回忆阶段的镜头就算全部完成了。接下来他需要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再增肥10到12公斤，去呈现这个男二号现实中的模样。
对于徐唐来说，这本该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因为那些他不能吃不能碰的食物都将在那个晚上回到他的房间。
可是徐唐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毕竟这世上没有比炸牛奶、桂花酒酿小圆子和芋圆红豆沙更好吃的东西了，就像这世界上没有比秦序更好更甜的男人一样。
秦序要回剧组了，徐唐却忽然开始怕了。这一次见面，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着他呢？还会贴心地给他煮小圆子吗？加很多很多很甜的桂花酱那种？
应该不会了吧……他应该不会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了，不然那晚之后，他又何必不辞而别？
要不是这个男四号还有个镜头要拍，怕是秦序再也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徐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拍完那段戏份的。他只记得听见江导喊了句“OK，过”之后，就浑浑噩噩地披上大衣往回走。
刚走到距离保姆车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就感觉身后忽然压上一股重量，推得他一个踉跄，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直直栽进了车里。
下一秒，唰地一声划上了车门。
“加我一个好友很难吗？接我一个电话很难吗？回我一条消息很难吗？”老秦同志三连击，噎得徐唐一脸消化不良的问号。
“你在说什么啊？”他的眼神懵懂又无辜，好像当初亲了人家手背一下还伸了舌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序正要说话，就听见静谧的空气里忽然冒出“咕”的一声，紧接着就看见徐唐窘迫地红了脸。
徐唐被自己不争气的胃气得说不出话，秦序却忍不住笑了，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两个便当盒，端到了徐唐面前。
“喏，尝尝？你喜欢的桂花糖藕和椒盐杏鲍菇。我藏在大衣里抱过来的，还温着。”
徐唐还没反应过来秦序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这两个菜，就听见秦序语带笑意地开了口，“你吃一口，就让我亲一下，怎么样？”
秦序在他耳边说着话，声音低沉，似乎因为长久的奔波和辛苦还带着几分沙哑。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声音穿过徐唐的耳膜，然后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心脏，放肆地撩拨。
不过徐唐感觉有点奇怪，他总觉得秦序说“怎么样”时那种诱人得像带钩子一样的语气，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真的不想尝尝看？很好吃的，我做的糖藕超甜。”
徐唐的脑子轰地一下，一瞬间秦序的脸和东西墙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震惊之下，他只听见了秦序说的半句话。
“很好吃的，我……超甜。”
徐唐得承认，他不是第一次面对秦序心动了。而秦序臭不要脸地又跑过来撬他的柜门，他真的萌生出了一种推门而出的冲动。
他克制着内心的波澜，目光却凝着灼烫的热意。他故作不动声色地开口，“是么，我想尝尝看。”
徐唐偏着头凑过去，却在距离秦序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很民主的，他会给他机会，如果对方不想尝尝，他也可以忍住心里的馋。
但秦序没有。他看出了徐唐的纠结和两难，却一秒都没有多等，大手摸上了徐唐后脑勺上翘翘的头发，稍一用力，就将那一厘米化了零。
唇舌相触的那一刻，徐唐的眼眶有点热，心里却忍不住偷偷地想，秦序果然没骗自己，他真的超甜呢。
番外·小剧场
在一起多年之后的某个圣诞节。
秦序还是在演话剧，工作不算忙，自从《萤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过影视作品。不过徐唐还是有观摩他作品的习惯——他还是常常看东西墙的厨房直播。
序，东西墙也。是秦序最开始直播做菜时，随便取的名字，无聊透顶，也没有任何含义，没想到却能入了徐唐的法眼。也正因为徐唐喜欢，秦序也就一直没扔下这么个差事。
徐唐候机时闲着无聊，就点进东西墙的直播间去看他准备晚饭——那是给他准备的圣诞节晚餐。他看得心痒，就打电话过去撩老秦。
“我的礼物呢？”
“我想吃火鸡。”
“没有火鸡炸鸡也行。”
“你说什么？炸鸡太油？”徐唐炸了，“秦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嫌我胖了？”
比起拍《萤火》时的体重，徐唐现在胖了有20公斤了。如果秦序更喜欢那时的他，嫌他胖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徐唐简直要委屈死了。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发出灵魂拷问，“秦序你这个王八蛋负心汉！在床上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下了床就嫌人家太能吃！说太瘦抱着硌手的是你，说胖一点抱起来舒服的是你，嫌我能吃嫌我胖的人还是你！就你长嘴了啊一天叭叭的……”
助理在旁边听了想跳楼，秦序在电话那头却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成，等你回来咱们床上说话。”
徐唐脸一红，说话都磕巴起来，“你你你你你给我洗干净了乖乖等着！”
那天晚上，徐唐被当馅饼一样翻来覆去烙了好几回。他累到不行，还惦记着讨要礼物。
“你还没跟我说Merry?Christmas呢……”
秦序倾身吻了吻他额头，变戏法一样凭空变出一对戒指，趁怀里的人还没回神，就直接套在了他无名指上。
“没有Merry?Christmas，Merry?me行不行？”
徐唐还呆呆的，眼角却有更多的湿润溢出。明明感动得要命，却还强忍着不肯认输。
“我的礼物呢？礼物呢？别以为抄微博上的热搜情话我就买账了。”
嘴硬的徐唐亲了亲无名指上订戒指，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秦序懒得跟他废话，翻身而上，又将他困在自己怀里这一小方天地下，细密的吻徘徊在他耳边和颈边，想听他求饶。
“命都给你了，要不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