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小镇大户门第的李毦篝,自幼便有恶仆美婢伺候左右,听闻李家府邸内还豢养有不少江湖武师,虽比不过那些只手遮天的神仙中人,但拳脚功夫不容小窥,平日于李府深居不出,时时刻刻保护着李家府宅的安宁。
其实在学塾念书那回,陈活着就一直觉得李毦篝的学问比他高,悟性也比他聪慧,而且自幼耳濡目染各种武路的李毦篝,拳脚功夫一点都没有落下,这也是他趾高气扬的底气,反正遇上了自己啃不动的硬茬便让恶仆出头,若恶仆还占不到便宜的话,便让圈养在府中的鹰犬出手。
总而言之,李毦篝在镇子里头横行无忌,甚至惹出祸事遇上办差的衙役时亦不忘昂首挺胸,生怕人家不知他是镇子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不知为何官府那头似乎也对镇子的大户李家甚为忌惮,对这位李家大公子闯出的祸端往往不了了之,至于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目中无人的天之骄子,却在陈活着这儿栽了一个结实的大跟斗,不仅在学塾连连吃瘪,引得同砚笑话连连,自认拳脚功夫不逊常人的李毦篝,在与陈活着的单打独斗中竟是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倒不是因为陈活着的拳脚功夫与他一般出众,反而这才是最叫他咬牙切齿的地方,陈活着几乎是单纯靠着一身精悍蛮力,便与他打了个不相伯仲,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李毦篝曾带着恶仆到苏生巷讨场子,可还未进门便被陈震一盘豆腐扣在了脑门上,那牛高马大的恶仆直接被陈震一脚踹到了槽子里头,后来这桩糗事还被爱嚼舌根的闲人传成了笑话,丢尽了他李家的脸面。
在苏生巷败下阵来,李毦篝愤愤不平地去找他爹,李家的家主李传风,打算让他爹牵头去苏生巷子讨个公道,却不料被他爹轰了出门,说他不学无术净会惹些幺蛾子,还警告他莫要再胡作非为下去。
李毦篝心恨难平,便想让府中圈养的鹰犬暗中出手,把苏生巷陈记豆腐铺子的招牌给拆下来,谁知那些在李毦篝眼中神通广大的鹰犬,闻得陈记豆腐四字竟无一人敢请缨出战。
可以说李毦篝的心障是一步一步,累土成山,想要破去屏障,唯有斩断其根。
当那把胜似长刀的油伞长驱直入,陈活着的第一反应并非后退避让,而是使出那位吴姓武师传授的一招,以攻为守,回首掏月。
陈活着一手拨开油伞的同时,另一只手如灵蛇出洞,一把掐住李毦篝的脖子,李毦篝始料不及,急忙横出一拳砸向陈活着的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看样子是铁了心非要在陈活着的脸上砸出一窟窿不可。
陈活着急忙以撑伞的手作挡,拳头随之砸中陈活着的手腕,裂骨之声沿着骨头蔓延开来,油伞倒在了暴雨之中,溅起一圈积水。
雨线淋头,直透陈活着衣裳发梢,继而泉涌一般淌进靴子。
李毦篝趁势捡起雨伞‘倒灌一剑’,可陈活着素来不按常理出牌,这让拳脚功夫有板有眼的李毦篝猝不及防,盲拳打死老师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
陈活着强忍着手腕裂骨的剧痛,猛地蹬出一腿,直中李毦篝的胸膛。
李毦篝连同手中的雨伞重重跌出,最终整个人摔在积水之中。
陈活着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置手腕的伤势于不顾,猛地扑向李毦篝,誓要将那王八蛋的脸揍出花来,看他还怎么做那云端宗的弟子。
李毦篝干脆丢去那把累手赘脚的油伞,一记鲤鱼翻身从积水地面跳起,怒吼着扑向陈活着。
两人扭打作一块,谁也奈何不了谁,一路从长街滚到苦海河边。
两人鼻青脸肿,却愣是分不出胜负。
陈活着好不容易占得寸毫优势,趁机朝李毦篝的脸颊甩出一拳,李毦篝顿时就一个转身反过来将陈活着压在了地上,突然从袖口中倒出一把深藏已久的压衣刀。
陈活着大骂了一句王八蛋,想要将李毦篝从身上推开,可李毦篝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良机,用尽全力将压衣刀刺向陈活着的眉心。
陈活着只好双手竭力挡在胸前,抵住李毦篝的手腕,不让那把压衣刀逼近要害,可手腕的裂痛却让他力不由心。
李毦篝面目狰狞瘆人,那把压衣刀不到半寸便要穿透陈活着的眉心,痛楚让陈活着筋疲力竭,他突然脑袋一偏避开那把压衣刀的锋芒,却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压衣刀锵地一声钉中青砖地面,这声清脆的声音却旋即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吞没。
李毦篝借居高临下之势再次挥刀直下,这一次准确无误地扎进陈活着的腰腹,阴森的笑意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就像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魔头。
只是很快李毦篝脸上的狞笑便开始逐渐变得僵硬,他本想将陈活着的肚肠一并搅个稀巴烂,可他才发现那把栽进陈活着腹部的压衣刀,在扎进陈活着的衣襟后便再深入不了半分。
陈活着憋足了劲,双脚齐出踢中李毦篝的双肩,直接将他踹翻在地,压衣刀当即脱手散落。
暴雨灌头,陈活着捂着脸上的血痕从积水弥漫的青砖地板爬起,从怀中取出一本几乎被扎透的蓝皮札记,扯了扯嘴角。
李毦篝怒不可遏,踏着飞溅的积水再次袭来,两个年纪相仿身世家底却有着云泥之别的少年,宛若两块流星陨石飞撞在一块。
陈活着被李毦篝掐住了脖子,步步退向苦海河。
两人的眼中骤满红丝,李毦篝发了疯似地将陈活着推到了河边,陈活着一只脚的后脚跟悬空在苦海河面,前脚尖踩在青砖石板上,而另一只脚则形如弓步迈出,若是再退上步被要被李毦篝推到苦海河里头。
暴雨如同千万支流失落入河面,平日古井不波的河面暗涌激荡,河底之下仿佛有恶龙兴波作浪,水势比起洪涝大水时还要过犹不及,倘若不幸落入其中,瞬间便会被河水冲走。
在离两人激斗不远处的一条巷弄中,有个人影毫无遮挡地站在大雨下,却不见被雨水打湿,他斜靠着石墙望着两人的搏斗始终不为所动。
河岸边,两个少年仍旧在角力,陈活着两只脚都被逼到了悬崖边,如入魔怔的李毦篝怒喝一声去死吧,暴起发力将陈活着推入河中。
陈活着失去了重心,犹如那悬崖边上的落石,投入滚滚荡荡的洪水之中。
在落水的那一瞬,他才突然发现原来那个平日与他不共戴天的同砚,此刻是真真切切地想让他去死,一切似乎都变了味道,这种剧烈如熔岩迸发的仇恨,完全发自那个人的内心,一切都是如此清晰,那个人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陈活着只记得他说他是他的心魔。
汹涌的水势顷刻便将落水的少年吞没,而那个彻底斩断心魔傲立于岸边的少年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在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他旋即便转身离开,却似漫无目的游魂野鬼在街上游荡,在没入街角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波涛起伏的苦海河,整个人无力地跪了下来。
水声若万马奔腾浩浩荡荡,任谁也想不到这条平日波澜不惊的河道,竟能够掀起如此阵势,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让人不禁想起那个传说,苦海之下当真有水鬼河童?
陈活着水性不赖,但被李毦篝推入水中后,河中水势陡然暴涨,以一泻千里之势将他推出,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因此被暗涌卷走,反而是浮沉于跌宕不息的浪潮之中。
陈活着虽心生好奇,但眼下可不是思绪多发的时候,他拼了命地往上游,想重新回到水面之上,但无论他如何发力却始终徒劳无功,双脚似缠上了什么东西,他越是用力往上游便越是往下沉,如同踩入了泥泞沼泽。
平日镇子的老人都说这条苦海河深不见底,不让孩童下河戏水,说河底下有水鬼河童,他都只当做是奇趣杂文,这回他终于见识到了这条苦海河的深浅,当真如同无底深渊。
水底之下一片漆黑,陈活着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心想该不会是缠上河底的水草吧?
思绪之间,陈活着被一道直扑脑门的暗涌击中,顿时目眩神摇,憋在胸腔的气息散乱一团,一连呛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
与此同时,陈活着整个身子不断下沉,他忽然发觉缠在他脚下的不是什么水草,而像是某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当然这只是陈活着一个灵光乍现经不起推敲的念头,他竭力平复心境,试图解开脚下的束缚,无奈暗涌激荡连绵,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意识。
在陈活着神识仅存一线之时,一只比滔滔河水还要冰冷的手,在水底之下抓住了陈活着的脚裸,所有如藤蔓缠绕的束缚在一瞬褪去,陈活着微弱地感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他缓缓推向河面。
苦海河面依然波澜不息,但河中暗涌却突然平复无波,有位负剑的白衣仙子连诀踏水掠过河面,一手捞起失去意识的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