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已经成了滂沱之势。
巫行云和白暮两人缩在一处勉强能避雨的岩石下面,看着雨水汇聚成溪,径自流进被他们强拆的岩洞之下。
外间,风雨凄迷,巫行云缩在上风头,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泡的冰冷。
他扭头看了眼白暮,见他盘膝坐在自己身边,靠在岩石上,看着凄迷的雨水漫天而下,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白暮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的长发已经微微有些湿润,额前散下的发丝,丝丝缕缕的挂在脸前,脸上也是被寒气浸的苍白而透明。只是他神情到没有丝毫愁苦和哀怨,一如他最初在山洞里看见他一般,平淡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佛像。
“我也没料到会下雨。”
巫行云有些自我开脱般的解释着,妄图能从白暮那边听到些安慰鼓励的话。
“嗯。”
白暮无甚情绪的应了一声,只是表示他在听之外,就没有别的话了。安慰和鼓励?他这辈子根本不知道此为何物。
巫行云舔了舔嘴唇,又吸了口气,想再试试。
“虽然下着雨,但是我好歹把我们两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洞里救了出来。现在,我们就不是被锁在地牢里了。”
没错。
他两现在是露天囚禁,还享受着大雨的洗礼。
白暮缓缓捞起已经被雨泡透了的衣袖拧了拧,上面的雨水哗啦啦洒在他身边,他依然神容淡淡的嗯了一声。不过,这次倒是多添了三个字,“辛苦了。”
巫行云看着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是气闷不已,撇了撇嘴,有心不想理他了。可是眼下睡是没办法睡,他可不是白暮,只要墙角一立就能昏睡过去。他是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躺展了才能睡的人。
既然不能睡觉,又没有东西吃,一个人倒也就罢了,两个人,难兄难弟,不说话的话,也是很尴尬的。
于是,巫行云酝酿了一下友好乐观的心情,准备再度张嘴说话。
可是他还没开口,白暮却突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巫行云以为是白暮不想听他说话,瞬间有些不甘心和生气,伸了手就要去扒拉他的手,结果白暮却竖指于唇,“有人。”
巫行云瞬间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静听着周围的动静,果不其然,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他两这边缓缓的靠了过来。
嘈杂的雨声中,巫行云从岩石后挪了出去,藏身在离白暮一丈远的浅坑里。
其实他本想再往后边挪点的,可是原本较长的铁链,由于岩洞坍塌,将近有大半截都被岩石给埋了。他再往后靠的话,只怕等下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连个腾挪的地都没有。所以,也就只能在大雨里面浇着。
之前他两在岩洞里,铁链的长度尚且能让他在洞里到处走而不觉得有束缚感。如今这点长度,似乎也就勉强有个两丈。若是遇到什么强人高手,他这种主远程的武学,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虽然,白暮是个用剑高手,但是巫行云看了眼还在岩石下安然自在坐着的白暮,这不管怎么瞧,都有些靠不住啊!
巫行云在雨中被淋的抬不起头,心中也是又气恼又憋屈。
为啥发现有人过来的是白暮,而出来做埋伏的人却是自己?
心里想着,他摸起脚下一颗碎石子,甩手就朝白暮打去。
白暮正听着那远处往这边过来的动静,突然发觉巫行云丢来的石子,浑不在意的竖起一掌,于空中将那石子震成了一片粉末,继续垂眸凝神。
巫行云被他这一招唬的直咋舌,心想,这白暮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山洞里时,他两基本就没交手。要不是今天他冷不丁以剑气削了下岩石,他还以为这看起来稍显文弱的白暮武功一般呢!
那稀稀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透过雨幕,听着像是什么野兽在缓慢的爬行。可是如此大雨,一般野兽都不会在这种情况出现。
若说是人的话,湮尘谷里是不可能有人出来的。虽然白暮说他的师弟会隔上个几天过来看看他,给他带点吃的,送个衣物什么的。但是这种雨天,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是不会来的。
那就只有白雾山庄了。
可是从白雾山庄里又会有谁出来?而且听这动静……难不成,又有人强闯白雾山庄,被白渲给打残了?
不过能从白渲手里逃出来的人,应该也是高手了。巫行云倒有些想看看是谁,也如他这般优秀。
可是,还没等他探出头去,那边岩石后的白暮却忽然站了起来。他朝岩石外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径自从雨幕中抱了人又走了回来。
巫行云愕然的看着他的举动,也是心里有些起疑。白暮虽然行动从容,可是脸上神色却有些不对。
巫行云从浅坑那边又蹿了回来,用内力震散了身上的雨水,这才躲进了岩石后。
“这谁啊?你认识?”
巫行云三下两下绕起了长鞭,好奇的朝白暮怀里张望。
白暮微微皱着眉,并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怀里已经气若游丝的人,扶到一边靠在岩石上。抚开他面上的发丝,这才露出一张与他极其相似,又过分苍白的脸。
若说白暮肤色白的吓人,那是因为在山洞里常年不见阳光所致。而白渲这个面色,却是因为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所造成。
“白渲!?我是做梦呢?还是见鬼了?”
巫行云尚且还被惊的合不拢嘴时,白暮已经利索的帮白渲封了血脉,开始检查他的伤势了。
巫行云看着白暮拿着自己的创伤药,就要往白渲身上倒时,一把攀住了他的手。
“哎,你可别忘了,就是这疯小子把你给锁在地下五年之久的!你怎么还救他?”
白暮默默的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白渲,看着他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有些闷的难受。
他已经忘了那是被锁后过了多久,曾有一天,白渲也是受了重伤,昏沉中跑来了这山洞中。
那时,他深恨着白渲。他看着重伤垂死,从山洞岩坡上滚下来的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将白渲撕碎。
可是白渲当时也看到了双眼血红的他,忽然就哭了起来。
他说,现在,你可满意了?娘亲死了,爹爹也死了,整个白雾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死完了……你要是还是恨,现在我来了,你杀了我复了你的仇便是了!
白暮看着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哭着说着这一切,心里也是突然空了下来。白暮到底不是个心有执念的人,也是个心思极为单纯的人。
他被困后,从头到尾恨的也不过就是,为什么不给他个解释的机会,为什么不由分说就锁了他?
当年他母亲的婢女香絮虽然给他说了过往的一切,可是香絮是个善良的女子。
她知道带着白暮走进湮尘谷,能得谷中神月派之人搭救,这纯属上天给他们的一个重生的机会。逝者已矣,白暮不能再负担着旧人的痛苦和仇怨而活着了。若是要恨,要怨,让她来承担就好。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责怪过白雾山庄中的任何一个人。
即便当年秦氏真的是受尽了苦楚,她依然还是跟白暮说,他的爹爹还是很疼爱他的,不然,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活下来,也无法长大。
白暮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也难过痛苦,甚至有过怨恨。但是,香絮却告诉过白暮,他的娘亲即便如此,也是深深爱着他的父亲的。
秦氏当年不是不能走,只要她愿意离开,姜氏也想兵不血刃的弄走她。至于孩子,姜氏根本就不会担心这种事情,只要人不在身边,她根本不怕一个乌勒国舞女教出来的孩子。
到底是秦氏不愿离开他的父亲罢了。这最后所有的一切,其实是他娘亲自己的选择。人一旦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路,必然要承担走这条路所带来的风雨。
人这一生哪有顺心顺意的,就连看似一切都顺遂了的姜氏,最后依然还是看着自己拼命争取的这一切,因为白暮的再度出现,而梦碎黄泉。
当时白渲哭了一阵子,便昏了过去。
白暮看着他很久,最后还是选择救了他。
在他看来,白渲是无辜的。
直到后来白渲苏醒后,看自己并没有死,甚至一身的伤都在白暮的帮他的调养下,恢复的很快。
他很是想不明白,白暮本不就是为了复仇才出现的么,为什么最后,却没有杀他?
但是他并没有问,只是临走前,苍凉的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出现?
是啊,他为什么要出现呢?他虽然是白家的人,但其实他并不是非要回白雾山庄不可的……
白暮看着昏迷中的白渲,最后平淡的说了句,“可能,是我欠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