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码头边的税亭时,嫌恶地盯了亭中的小吏一眼,惹得那小吏莫名一阵心慌,不知怎么得罪这位豪强人物了。
走过渡口的栈桥,便是一个宽阔的广场,约有里许见方,有黄土碎石夯成,坚硬如铁,平滑如镜,四周还挖有排水沟,这是用来给商人们临时堆放货物中转的地方。
往年商业繁盛时,这里的货物成堆成堆地被码成了小山,小商小贩来回穿梭,叫卖声不绝,力夫、税吏、行商、旅人也是往来不绝,小小的一座码头广场,却是热闹非凡。
杨霄对这一带的路途不熟,便在码头找了一位毛遂自荐的向导,姓佟,附近古塘村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华发早生,虽有几分市井油滑之气,但还算老实。
此时他正在杨霄身边说起这渡口过往的辉煌。
然而,杨霄举目望去,四周的实景却与佟向导嘴中的景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条半新不旧的小型商船停靠在身后码头的木质栈桥边,每一艘船边都围了一大帮讨活的力夫,可看那些船最多一两百石载量的样子,旁边却至少围了四五十名汉子,明显是僧多粥少,挣不了几个辛苦钱。
过去货物麻包成堆的广场上,只是稀稀拉拉堆放着些木条框和粗麻袋,旁边站着些伙计掌柜模样的人在看守货物。
小商小贩见不着踪迹,然税吏差丁却不少,十多个穿着公服的人耀武扬威地在仅有的几堆货物旁边穿梭,收取着各着名目繁多的税费。
掌柜们垂头丧气地应付着这些衙差,从怀中掏出或多或少的钱财打发一只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狗。
一群群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在这些货物边游荡,被看守货物的伙计一次次赶走,却又一次次围上来。
“可别小看这些乞丐,他们多是本地丐帮中人,他们常常纠结成伙偷抢操拐骗、闷棍抢劫,拳脚相加,专门盯着外乡人,或贫弱无助之人,骗拐幼女,接单打人,横生事端,亦是常事。”
“这些小孩多是丐帮放出来的哨子,后面还有大丐盯着,瞧见人少好欺的商旅,经常一哄而上,将货物抢劫一空,然后钻街跑巷,叫货主无从追去。”
佟向导见杨霄的目光盯着广场上的乞丐,目有怜悯之色,赶紧对他劝告道。
“人性本善,那有天生的恶人,孩童多是无辜,罪大恶极是背后把控教唆之人。”
“大人见教得是。”佟向导低头称是,眼中却是不以为意的神色,他是见惯了说一套做一套的那些官员,当然也是把杨霄划为心口不一的人中。
他们一行人个个身强体壮,神情剽悍,腰上挂着直刀、穿着皮甲、牵着骏马、马鞍上挂着强弓劲弩,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也没有那个官差吏员过来找麻烦,那些在广场上游逛的乞丐也都是畏惧的神色,远远躲开。
长兵重械、强弓硬弩和铠具甲胄大炎朝明令禁止民间私自持有,虽现在法禁废驰,豪强士绅们私藏强弓硬弩的不少,但在城镇明目张胆拿出来的还真不多。
不过杨霄身上穿着武官袍服,虽是最低级的从九品武官,但却有了公然持有这些兵器的权力。
这边与对岸同样是因渡口而兴的集镇,这座上江渡是离奉化城最近的渡口,出了镇子沿着河岸边的官道行上七八里便是奉化城。
奉化这片是江南的膏腴之地,北方的奉化江和南方的市江让这片处于两江之间的三角地带有着丰沛的灌溉水源。
沿着两江的数十万亩土地都是亩产五六石的上田,如果是放在大炎中前期,宁波府的百姓户户拥有数十亩这样的上田,加上密布的水网带来的丰富水产资源,官府的吏治也比较清明,数十万百姓的生活都很富裕。
可这种情况从百年前宁王受封宁波府开始改变,百年以降,宗室勾结地方官吏,士绅豪强以各种手段兼并土地,搜刮民财,整个宁波府十之二三的田地成了宁王的私产。
特别是两江间的上田,更是成了兼并的重灾区,数十万亩年产五六石的上田成了宁王府的财产,原本拥有这些田地的百姓,要么成为宁王府的佃农,承担着沉重的田租,要么被剥夺成为破产流民。
原本的富饶之地,也没承受太多倭寇的袭扰,然而百姓们绝大多数却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模样。
现在正是冬小麦育秧的季节,沿着官道而行,道旁的田间是大批劳作的农人,一颗颗鲜绿滴翠的嫩苗被一双双长着老茧的手掌压进地里。
农人们表情庄重肃穆,手中的幼苗承载着他们来年的希望。
一株株幼苗在寒意十足的江风中颤抖,却依然顽强的扎根于大地,迎着风雨,茁壮成长,就如那些农人般,千百年来厮守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无论风雨多么猛烈,灾难如何深重,却像一颗不起眼的杂草,世世生生不息,在逆境中顽强地繁衍着中华文明。
夯土的官道从奉化城东面两里多里经过,一阵朔风吹来,迎面生寒,杨霄策马轻骑,侧头望去,远方绵延无际的城墙就伫立在辽阔的平原之中。
奉化是大城,城墙也修得雄伟,巨大青色城砖包砌的墙体足有三丈余高,周长足有十里,较之象山县城大了不足两三倍。
城墙上有巍峨的敌楼,凸出的马面,借助着阳光的照射,还能看见床弩上弩箭反射出的雪亮寒光。
一条数丈宽的运河连接着奉化城的东水门与市江,护城河也是与运河相连,如此一座坚城,只需驻数千精兵,便可防御十倍敌军的攻打。
杨霄等人没有进城,而是绕着奉化城转了一圈,周围都是平原,偶有丘陵起伏,平原上是阡陌纵横的良田,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田地绝大多数也是被士绅豪强占有,于国于民并无太多益处。
渡过运河上的木桥,一行人接着北行,官道年久缺修,都是沆洼难行,昨日又下了一场雨,水坑水塘随处可见,一踩下去,便是淹没大半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