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瞳睁开了眼睛。
总算是穿越回来了啊。
称意应该也一起回来了吧。
她向身侧望去。
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
“称意？”姜沉瞳轻声道。
他还没有醒。
姜沉瞳低头望去。
他的眉眼在这样的静默里显得极其清秀。
称意睡着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师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称意，我保证只是把你叫醒。”她小声说。
但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戳了戳他的脸颊。
宋时胥却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他问。
“什么也没做成啊。”姜沉瞳道。
他轻轻瞥了她一眼。
“话说，称意，你的手好凉。”
“你应该多穿点衣服。”
姜沉瞳看着他握着她的手，低声说。
宋时胥一怔。
他的神情顿时有些别扭。
他立即放开了她的手。
“你们的缘分还真有些奇怪。”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枝桠间传来。
姜沉瞳抬头。
只见青沅正坐在枝桠间，含笑着望着他们。
她跟姜沉瞳在上个时代见到的青沅不同。
她依旧是穿着那件淡青色的衣服。
只是那件衣服上却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映衬着她苍白色的发尾，显得有些可怖。
那是无法洗净的恶意。
“姜沉瞳，谢谢你了。”青沅说。
她抬起了手。
那只手瘦得像是一根枯枝。
“其实，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合适的方式，让你答应我，帮我实现愿望。”青沅笑着说。
她的脸上有一种乌青之色在蔓延。
姜沉瞳感受到了。
青沅的生命在流失。
这位神明，已经快要被恶意吃掉了啊。
“我的神性，已经被恶意侵蚀的差不多了。”青沅道。
她的手指间出现了一根用菟丝草编织成的绳结。
那个绳结上的绿意几乎快辨别不出来。
只剩下殷红沉暗的血色。
“这是那个人类的孩子教我编的绳结。”
“我把我的神性放在了这里面。”
“很可笑吧。一个神明竟然爱上了人类。”
“而且为了那个人类，一直一直都守在这片土地上。”
“连神性都放弃了。甘愿被这些肮脏的恶意侵蚀。”
“可是，无论怎么样，那个孩子都是不应该死去的。”
“而且，还是被那些愚昧的村民杀死。”青沅轻声说。
她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连神色都出现了扭曲。
“姜沉瞳，你知道么。在你没有回到过去之前，那个村子原本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我的神力衰微，那个孩子从那天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但他依然是每天都过来，跟我分享着他开心的事情。”
“即使，他心里清楚是得不到回应的。”
“他依然这样坚持着。”
“我当时想啊，这真是一个傻孩子。”
“这个孩子心里能记着我，我就已经知足了。”
“我只希望他能就这样平安地成长着。”
“可是，我却忽略了他的痛苦。”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从刚开始的淤青，渐渐地出现了刀痕。”
“他从来没有跟我分享过他的痛苦，我也无从得知他是如何受伤的。”
“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了。”
“村子里那些跟他一样年龄的人类，说他是异类，是怪物，嘲笑着他，欺凌着他。”
“他们将我的树枝折下来，狠狠地踩烂。用小刀子在我的树干上刻下一条又一条的划痕。”
“那个孩子在意我，护着我。他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欣赏那个孩子痛苦的表情。”
“这一切，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所爱着的孩子，是怎样的被欺辱。”
姜沉瞳望着青沅。
青沅那双眸子里渐渐被血色染红了。
她依旧是在笑着说话。
“这些贪婪而又恶心的人类，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
“不久后，那位赐给他们雨的神明离开了这个村子。”
“而我也已经没有了神力赐给他们水源。”
“这个村子里因为干旱死了很多很多人，他们恐慌，都在害怕着死亡，甚至出现了彼此争抢水源，不惜互相残杀的丑态。”
“后来，他们请出了那位年轻的祭司，问他该怎么办。”
“那位年轻的祭司编了一个谎言，他说这一切都是那位树神害的。那位树神是一位邪神，她逼走了那位赐雨的神明。”
“我并不怨这位祭司。因为他这个谎言，确实让这个村子里的争斗沉寂了下来。村民们至少可以团结下来对付我这位邪神。”
“最终，那些村民决定砍掉这棵树。他们决定杀死我。”青沅说。
“那一个晚上，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他们拿着刀。”
“我是知道了自己迟早会消逝的。我虽然厌恶着这些村民，却也没有真正地怨恨过他们。”
“可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啊。”青沅攥紧了手里的那个绳结。
“他一个人面对着整个村子的人，他说，那位树神并不是邪神，她只是已经没有了神力再赐水而已。”
“他在保护着我。”
“可那些村民，没有相信他。”
“当一个人站出来砍了这孩子第一刀之后，后面的村民蜂拥而上。”
“他们咒骂着这个孩子。怪物，异类，被邪神迷惑了心智。”
“那个孩子直到死去也没有哼一声。”
“我只能亲眼看着，一刀又一刀落在他身上。”
“他的血流到了我的树下。”
“我只能亲眼看着他死去。”
青沅轻声说。
此时，她手里的那个绳结已经被血色浸透了。
那身淡青色的衣裳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染开来。
这是她最为憎恶的事情。
因为怀生的死去，她的神性也堕化成了恶意。
她憎恶着那些村民。
“于是，我杀了那些村民。”
“像他们杀死那个孩子一样，我也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
“我已经不配为神明了吧。”青沅低声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浅，气息也渐渐地散开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在向我求着结缘。”
“可他们却不知道，我是一个连缘分也断了的神明。”
“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你们所看到的这棵树盛开了花朵的景象，不过是我的一个幻术而已。”
“这棵树，早就已经被恶意腐烂掉了。”青沅笑了笑。
她慢慢地拆开了手里的那个绳结。
那根菟丝子落了下来了。她的指尖沾满了鲜血。
这棵樟树呈现出了原来的面貌。
这是一棵已经枯死了很久的樟树。
那些枝桠有些破碎地落在了地上。
树干上是密密麻麻的划痕。
“青沅，你快要死了啊。”姜沉瞳忽然间开口道。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正映着那些血色。
“你的神性已经彻底被恶意侵蚀了。”
“你的神性衰微，是承受不了这些恶意的。”
“洗不干净了。”
“已经没有办法救下你了。”
“你要被这些恶意吃掉了。”
青沅摇了摇头。
她轻声说：“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姜沉瞳，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在过去的那个时代，救下了那个孩子。”
“那个时代的我，一定会很幸福吧。”
“稍微有点令我羡慕呢。”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我并不适合做一位神明啊。”
她的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
那双眸子里仿佛盈了一弯水意。
既像是悲伤，又像是叹息。
她的手腕渐渐透明了。
“青沅，你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位很好的神明了。”姜沉瞳出声道。
青沅微微一怔。
“有一个人类为你创造了一个传说。”
姜沉瞳记得关雨棠的丈夫就是在这棵樟树下取材的。
“这个时代的人们，信仰着你。”
“你是一棵能够结缘的树呢。”
青沅听了这话，静默了很久。
她微微笑了。
“这样啊。”
姜沉瞳握着手里的树枝，在樟树的树干上画了一个小巧的阵法。
青沅深深地望了姜沉瞳一眼。
她轻声说：“人类，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啊。”
“我竟然是爱着他们，又恨着他们。”
她的声音也渐渐消散了。
就在她即将逝去的最后一瞬间。
她看见了，姜沉瞳的那个阵法微微亮了起来。
那棵樟树，在这一刹那间竟然开满了白色的碎花。
像是星星的眼睛。
又像是夏日的萤火。
一点一点的绽开着。
将生命最恣意的姿态展现在她的眼前。
那些花瓣落在了她的衣袂上。
她想要伸出手，去接过一片落下的花瓣。
那片花瓣却径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是那样的温暖。
青沅轻轻地笑了。
她说：“谢谢你，姜沉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