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依旧在顺着轨道行驶。
窗外依旧能见到那棵巨大的樟树。
零零散散的花在枝桠间盛开着。
车厢里的光黯淡了许多。
关雨棠的丈夫卧轨自杀的地点恰巧与樟树的方向相反。
不知道是不是姜沉瞳的错觉。
越是接近关雨棠的丈夫自杀地点，越是远离那棵樟树，车厢里的光就越暗。
“你的孩子们想要见你，我得把你带到隔壁的车厢去。”姜沉瞳说。
这是她答应了魏哲思与魏哲慕的事情。
关雨棠摇摇头：“我已经无法见他们了。”
“你是不愿意见他们么？”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得把你绑到他们面前。姜沉瞳心想。
“不是不愿意见他们，而是在这辆电车上，我与他们是无法相见的。”关雨棠笑了笑。
她将额头抵在了车窗上，静静地望着那一棵逐渐远离的樟树。
“即使我推开了那扇门，我走进去的也不是他们那节车厢，只是一遍又一遍在我所在的这节车厢重复循环而已。”
“就算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能感应到他们成长的模样，我还是无法见到他们。”
“你有尝试过打破这个循环么？”姜沉瞳问。
“没用的，因为这是一个对我的惩罚。”重重阴影垂落在了关雨棠的脸颊上。
“我与他们是母子关系，但其实我不配成为他们的母亲。”
“你心里其实也有些猜测吧，看到我的模样是二十岁左右，而哲思与哲慕已经是十五岁的模样了。”
鬼怪在死后会保留着死前的模样。
二十岁的关雨棠是不可能生下十五岁的魏哲思与魏哲慕的。
所以，魏哲思与魏哲慕死的时候不可能是十五岁。
通常，鬼怪是不会成长的。
而魏哲慕与魏哲思却成长到了十五岁。
只有那些在死亡里尚且有着一丝生命的鬼怪才能如此。
姜沉瞳在当时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推断。
只是她算了算，这个推断说出来似乎会让魏哲思与魏哲慕难过。
她一直没有将推断说出口。
关雨棠似乎看出了姜沉瞳心里所想，只轻轻笑了笑。
“我的丈夫死的时候，我还怀着哲思与哲慕，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我将孩子们生下来。”
“他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和我的孩子们之后的生活可以不用再担心物质问题。能如他所希望的一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他大概没有想过，人死了，是没有办法带走那些记忆的。”
“痛苦的是那些还活着的人。”
“你应该也看到了窗外的那棵樟树吧，那是我最初见到他的地方。”
“很多人都说，那是一棵结缘的樟树。也许会在某个赏花时节，树底下，会遇见生命里最为挚爱的那个人。”
“事实也是如此。我在那里见到了他。他在树下写着他的文章，我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关雨棠说到这里，微微笑了笑。
只是她肌肤上的阴影愈发浓重，仿佛要吞噬了那些光。
“他的书，写的也是那棵樟树下结缘的故事。”
“我因为先天的哮喘，父母与亲戚都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他接受了我的一切。”
“没有了他，我是无法活下去的。他的存在可以说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关雨棠静了一会儿。
窗外的那棵樟树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死了之后，我也选择了自杀。”
“我没有将哲思与哲慕生下来。”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虽然与我的孩子骨肉相连，却始终无法亲眼见到他们。相对应的惩罚，在我死后，我与我的孩子身在同一辆电车，也始终无法亲眼见到他们。”
“我不配成为他们的母亲，他们原本是有活着的权利的，是我剥夺了他们的权利。””
“你应该也知道了，因为我怀着他们而死，哲思与哲慕虽然是鬼，但死里有生，他们也会慢慢地长大，然后在最美好的年华停滞。”
“听到你说，你是他们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关雨棠低声说。“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替我关照他们一二的吧。”
她抬手触上了车窗。
“沉瞳，其实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一直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已经很累了，滞留在这个电车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些回忆里不停地挣扎。”
“我想拜托你，请你杀了我吧。”
电车驶过了关雨棠丈夫死去的那个地点。
车厢内的光彻底被黑暗吞噬殆尽了。
这节车厢里的一切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