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那个晚上,是5班聚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
尽管下周还要回校参加毕业典礼,但是已经有好几个人报备缺席,比如上了军校要提前入学的郭岩,跟父母定好出国玩的蒋乐乐,和大学前都打算泡在上海的李梦卓。
那天的星空下,我们闹着闹着就突然伤感起来,没人刻意提过,可是离别的气氛轻轻弥漫着。
大家忐忑期待着不几天也许就寄到的录取通知书,憧憬规划着未来的大学生活,聊着过往三年里班级的乐事糗事,聊到开心处,几个男生拿出了偷带的燕京,老刘这次没说什么,痛快的跟他们一一碰了杯。
后来又谈到了同学,在场的不在场的,我们祝贺羡慕周亚男,为没来的叶子寒感到惋惜,我想起了晓雪——不知道此时的她,在异国可还适应?
当提起不走寻常路的聂文婧同学报考了师范学校打算当人民教师的时候,大家都乐了起来,“以后哪届学生这么惨,摊上了文婧……”
张川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我想,大概要等到毕业典礼了吧,或者再之后录取通知书寄到的时候,毕竟,我们彼此的未来,现下都无法确定。
还没到毕业典礼,我在家独自上网的那天,电脑中的qq图标突然晃动起来,嘀嘀嘀嘀——。
在全民qq的年代,我看着右下角不停闪烁的那个傻不拉几三毛大头娃娃头像,乐了。喜欢一个人,就连qq的提示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嗨。张川打了个招呼,嘛呢?
跟家无聊呗,坐等通知书(吐舌头)。
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愉快的敲击着键盘。
你呢?
我在网吧。
都考完了,还去网吧,打游戏啊?
不是,待会。
哦。
张川聊的有点沉闷,我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但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的通知书也还没寄到吧?我另起了话题。
没呢……
莹莹、杜畔他们几个北京学校的都收到了,南方的城市好慢啊,会不会是因为洪涝?
不知道……关于学校的事儿,你这么确定吗?
当然不是100%,不过差不多吧,咱俩这分数。
我点击发送,忽然觉得今天的张川有些反常,又补发了一条:你不确定吗?
聊天界面上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久,张川才发来了一句:其实那天我是想说……
隔着屏幕,我的脸还是红了。
电脑好像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主机“嗡”地一声,屏幕一下子黑了。
“靠!”
我试图重启电脑,可鼓捣了半天,机器还是没有反应,我换上衣服很快下了楼,直奔家门口的网吧。
“上不了网,这片刚才停电了。”
后来我又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学校附近的鑫华水网吧,这里不停电。
“嘀嘀嘀嘀——”,张川的话我终于看到了,却什么字也没有,只发来一个简单的qq表情图。
那是一朵玫瑰花,花枝微弯,含蓄一如张川的表达。
表情图后紧跟着另一句话:对了,过两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我没有回复,张川的头像已经变灰,一些话,不如就等到毕业典礼吧。
毕业典礼上,我到底没能等到张川。
校长老石站在台上金句频爆,什么高中的结点人生的起点,或者今天你以首师附为荣明天首师附以你为傲,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我站在队列里一点没听进去,只不停东张西望着,最后索性大大方方打听了起来:“张斌,张川呢?”
“不知道。”张斌把我拉到一旁,“不过他爸妈离婚了,考完当晚他妈就搬出去了,特绝。”
我站在原地有点发懵,那一刻终于意识到,我们的人生开始从简单纯粹走向复杂多样,开始不仅仅是上学放学作业考试和,喜欢一个人。
张川说的出门一趟,不知道与家庭变故有没有关系。没事儿,我对自己说,还可以等他回来,录取通知书还没到。
然而我竟再也没有见过张川。
四天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我去了南方的那座城市,一个名字里带着海却并没有大海的城市。
而张川,在很久以后我才得知,他没有收到挨着我的那封录取通知书,跟着父亲留在了大陆彼岸的另一座城市,一个名字里没有海却被大海包围着的城市。
毕业典礼之后,大家争相拍照留念,满场的“耶”和“茄子”,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冯邈拉着我跟魏超照相,我笑的十分勉强。同样感到尴尬的魏超叫住了准备走向高天则的冯邈,“杨帆,能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吗?”魏超的眼神十分热切。
“好。”
站在冯邈旁边的魏超不像跟我在一起那么放松,神情有点儿拘谨,带着一丝小兴奋的那种。
“再来一张。”
“再来一张,谢谢。”
冯邈很配合的站在那里,我举起相机默默按下快门,也许,关于魏超,大家都会错了意,殊不知他开在冯邈身上的这朵桃花,藏得挺深。
杜畔和梁莹莹相对就自然得多,杜畔的手偷偷搭在了莹莹的肩上,而莹莹没有躲开或是拒绝,两个人笑的很灿烂。
操场上有许多暧昧的小动作,平时反对禁止的老师们只是笑笑,谁没青春年少过呢。
好多女生不出意料的哭了起来,后来好多男生也绷不住了,最出人意料的,是在我们集体向老师鞠躬的时候,老刘平时凌厉的眼镜片居然反着亮盈盈的光。
“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都好好的!”
那时候我们的年华确实是太好了,好到就连毕业、分离这样的时刻,那伤感中也总带着点强说愁的意味,因为未来,实在有太多的绮丽憧憬。
那时候的分离不需要什么借口,就像那时候的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所有的结束与开始一样,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美好猝不及防。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们当然已经知道这故事不会是永远,可我们以为至少会是“一直”:你一直这样在我身边,我一直这样与你斗嘴,你一直那样年少明朗,我一直那样青春烦恼,然而多少个“一直”,一直一直,直到散了。
那天最后,我独自去首师附新盖好的科技楼转了转,科技楼建在原来老红楼的废墟上,高大明亮,里面配备了各种先进设施。而那些音乐课上弹《晴天》、唱《勇气》的过往,美术课上画同学肖像起的争执,已经随着老红楼的消弭渐渐远去。
崭新的科技楼矗立着,静待9月新入学的高一生,和他们新的故事。
“毕业了,耶!”窗外还有同学用闹腾掩盖着分别。
我们,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