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深院人初定。
夜半人静,华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却已是只有那打更人的殷切提醒以及匆匆的脚步声。
此时的东厢房内,烟气缭绕,重重帷帐下,一红衣女子,宽褪罗衣。玉骨冰肌,玉足芊芊,兰汤潋滟。水雾濛濛中,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有左胸上一枚妖冶的彼岸在散发着冷色的光。
女子盘坐在宽大的木桶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身上撩泼着热水。水珠顺着肌肤滚下,看的人血脉贲张。
门外走进来一个手提热水桶的侍卫,甚是干练。细看下来,越来是位姑娘:“小姐,容公子传话来,今日新得一尤物。明日,邀您倚华楼一叙。”
“好。”红唇轻启,甚是魅惑。“公子还是姑娘?”
“是个姑娘。”
“哦~”女子看起来不甚满意。
片刻过后,女子沐浴完毕。待侍女服侍穿上寢衣,就入睡了。
此刻方才看清女子的容颜,原来是华鹤秋独女华初。面容姣好,秀眉不描而黛,朱唇不点而红,右眼下一颗泪痣甚是夺目,只堪有入画之姿了。
睡容甚是安详,额头上却渐渐渗出密密细汗,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着。
她,又在做那个梦了。
梦里的天空阴沉的可怕,重重灰色阴霾下是一条暗沉的河,河水不曾流动一二,如同死寂。河的两岸盛开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那漫撒的暗红像极了鲜血浸染在泥土中的的颜色。仔细看去,那条死寂的河上横跨了一座桥。桥下的水泛着点点血红,似动未动。也许是河的尽头,也许是鲜血浸染般暗红的尽头,赫然挂着一轮像是被鲜血浸染了的明月。比平常大了几倍,向四周晕染着阴森和恐惧。
而华初梦中的自己就赤这脚,一步一步走在这无边无际的暗红彼岸中。株株彼岸连缀成暗红色的绸缎,将河两岸的几方土地全部晕染成狰狞恐怖的样子。寂静得可怕,却偏偏还有风时不时吹过,些许丝状花瓣夹杂在风中与凌乱的发丝交织、缠绕,好一幅诡异的画面。倘若向前方看去,那为数不多的空地上赫然架着一口硕大且浑身通黑的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雕刻着细密的花纹,张牙舞爪,却分辩不清是何种生物。这口约莫大半个正常男人高的铁锅旁却站着,不,飘着一件黑袍。看不清是人是鬼,只露出一双枯槁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汤匙。
华初发现自己的双腿正不受控制地向那件黑袍移去,她浑身颤抖,想拼命往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令人吃惊的声音:“婆婆,婆婆……”
为何?为何会这样?可身体惊恐的本能却想要她不顾一切地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突然,那双枯槁的双手扔下了手里的汤匙。霎时间,黑袍就移动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看不清黑袍下藏着的那张脸,只有那一双枯槁的布满恐怖皱纹的手在自己的脸前无限放大,无限放大,最后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黑袍发出了沙哑又尖锐的声音:“我要你去死!”
华初一点也挣扎不得,空气一点点在身体里流逝,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就在她准备放弃挣扎迎接死忙到来的时候。那黑袍却急速退去,渐渐消隐在彼岸花丛里。华初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无法拒绝耳边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不!不!不该是你!是她!不!你们都没错!”
她?她又是谁?到底是什么错?那声音实在是让人头痛,她好想去问,却又是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种窒息感又袭来了,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抗拒,直到意识渐渐涣散,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再次睁眼,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依旧是一条宽广的河,河流依旧望不到尽头,只是那地平线上方却有一轮明月散发着温和的光。月下有一棵粗壮的树,叶已落尽,只余交错的枝干借着月光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枝干上躺了像是一位妙龄少女,也是看不清脸庞,只有那衣衫在风中晃动。
“婆婆,婆婆,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啊?”那少女的声音天真无邪,清澈,干净,倒像极了那皎洁的月光。
树下原来还站了一位老人,许是着了黑袍与那树影混在一起,竟一时难以分辨。又是苍老沙哑的声音:“婆婆不记得了。”
“婆婆怎么能不记得了呢?婆婆也是唤作婆婆呀?少女的声音含着略微娇嗔的不满。
那树下的老人转过身去,看向那横在河上的石桥,“这奈何桥上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名字太多了,婆婆年纪大了记不住。”顿了顿,“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唤我一声婆婆了。”
转过身去,“傻丫头,年纪大了,别人也可以唤你一声婆婆啊。”
少女不再发问,婆婆也从来没叫过自己。她知道婆婆只要开口肯定是和自己说话的。毕竟除了来来往往的魂魄,也没有别人了。
随着对话的停止,这个梦也戛然而止。再一次,华初竟发现自己就漂浮在一个繁华小镇的上空。这里没有婆婆,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人间烟火气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对对立而站的男女十分引人注目。男子锦衣华服,气宇轩朗,女子清简打扮,一袭白衣。倒像是那月下的少女。
锦衣公子心中若有所思,这姑娘容貌生的妖媚,这双眸子倒是清澈,像极了那羲和山上东升的皎月。
“姑娘,敢问芳名?”那一抹戏谑又夹杂着几分认真的笑容竟惹得对面的少女有些痴了。
“我……,”少女适才反应过来,“婆婆没说过。”
俊朗小生眸子一转,只当姑娘不愿透露,“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不妨,我唤姑娘一声月出可否?”
婆婆说,凡间的月出极美,尤其是那羲和山上的。忘川河尽头的月亮再大再圆也是有几分血腥气的。
少女忽地就笑了,眸子弯成了月牙儿,明媚动人。“好啊,月出,我喜欢。”
锦衣公子也笑,“见姑娘风尘仆仆赶来,路上想必也是劳累,前面新开张了一家酒馆,姑娘可愿作陪?”
“好。”
一男一女,皆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气息,结伴前行。
熙熙囔囔的人群忽然间都消失了,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华初好怕再回到最初的那个梦,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猛地从床上坐起,还是睡前那个静谧的夜晚,衣衫却已经湿了大半。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这些个梦了,仿佛从她脑海中出现某句诗,固执地想要找到某个人时,这个梦就一直跟随着她。那些人究竟是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对了,还有那个仙长!
华初记得母亲讲过有个仙长颇有些本事,母亲身子虚弱,怀她时就颇艰辛,容易有滑胎的迹象。生她时更是万分艰辛,差点一尸两命。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那老道出现了,只一颗丹药就保住了她们母女的性命。临走时,也是匆匆,未曾收下半分酬谢。只是在桌上留下一字,说了句话,“这孩子,就唤作单字‘彼’吧。”
“彼?”父亲问了一句。
“芸芸众生,沧海桑田,当归的人谁能拦得住呢?”便不见了踪影。
左胸上的红色彼岸胎记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有的。
父亲说,她母亲更希望她能看遍这世上的美景,华灯初上就足矣,因此取名华初,小字彼儿,也算是感谢那仙长吧。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派人四处打听,寻找那仙长的下落,却没有任何结果。
华初总觉得自己和那些梦冥冥之中必有联系,也一直在寻找那仙长。于是缓了缓神,便躺了回去,继续入睡。
这一觉,想来是应该没有噩梦惊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