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
2009年10月3日上海
苏苏其实不太喜欢上海,她明明还是一个大三的学生,却跟大部分从外地过来打工的人的心境是一样的,这座城市给不了人丝毫的归属感,你再努力地去靠近她,你也会觉得她在排斥你。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是北京人,从小在院子里长大,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胡同里,尽管上海也有与其十分相似的弄堂,她也总觉得自己一直站在别人的地盘上,不仅不敢撒野,说话腰杆儿都不敢挺直。
苏苏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她的家庭条件一般,老两口养她不成问题,可她自幼懂事乖巧,上大学之后便利用闲余时间偶尔去做做各类兼职,既赚了钱,又积累了生活经验。
在高级西餐厅里工作是托了她的闺蜜何小希的福,既轻松钱又来得快,运气好遇上大方的客人,一个星期的生活费都有了,所以她对这份兼职格外上心,可不想一时大意丢了工作。
餐厅里,她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张没有刘海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示于人前,将五官映衬得十分清晰,她的长相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清秀,中分的及肩直发显得她有了些许气质,当然,只是些许。
她不是来这里吃饭的人,一身白衬衣加黑马甲,右手背于后背,左手拖着盘子,优雅地向靠窗的位置走去。
“先生,您的蔬菜沙拉!”
“先生\小姐,您的XX。”她每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蔬菜沙拉还没被她平稳地放于桌上,她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险些将其打翻。
在高档西餐厅里享用美食的也不全是有家教涵养的上层人士,也可能是混迹在其中的猪刚鬣,要不然怎么敢在公众场合明目张胆地拍女服务生的屁股呢?
屈辱感油然而生,苏苏心里的火苗子准备就绪了,只差一根火柴。搁在平时,她早就反手一巴掌甩过去了。安哲宇在的话,更惨,估计早就把他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的了,即使,他从来没跟人打过架。但作为一个有涵养的服务生,她只能忍气吞声,不失礼仪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火冒三丈高她也不敢在这种地方造次。
“先生,请慢用!”她恭敬地弯了弯腰想要赶紧逃离战场,免得战斗力突然飙升,控制不住掀了桌子可就全都玩完了。
“等会儿,我还可以点餐吧?”那男人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毫不遮掩好色的眼神。
“是的,可以,先生!”她挣脱开了那人的手,脸色越发难堪,这才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大约40岁的样子,油光满面,再加上发福的身材,像极了猪刚鬣。一身西装彰显身份的尊贵,但拔掉这层皮倒是跟菜市场里卖猪肉的气质很符。
“那,我还想要……”说着,那恶心的男人的爪子又伸向了苏苏的屁股。
“先生,您还想要什么?”苏苏畏惧而又自然地退了一步,脸上依然挂着苏式职业假笑。所谓“脸上笑嘻嘻,心里XXX”,她此刻,倒是体会得透彻,可她很是纳闷,这男人到底是有多饥不择食,在公众场合也就算了,她这样的货色也看的上?
男人颇为尴尬,假意咳嗽了一下,伸出的手迅速地收了回去,压低了声音说道,“站近点儿,不然你听不见我说了什么!”
“先生,我……”苏苏正想温柔地反驳,一只带有温度的宽厚手掌自然而又亲密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她不禁微微一颤,瞬间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哟,赵总,您也在这儿吃饭啊,真巧!”
这个声音从此永存于苏苏的记忆里,多年后,她始终记得,记得这个声音,记得他的出场方式,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有个好听的名字,萧逸。
这一年,苏苏21岁,萧逸28岁。
苏苏木讷而又僵硬地扭头看向身侧身上带有淡薄荷香的男人,她没有立即把他推开,相反,那个声音,那张脸,竟让她多了几分安心,似乎他们早已认识多年。尽管如此,萧逸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是个坏人,却也不一定是个好人。
怎么形容萧逸的长相呢?“深沉”“猖狂”“桀骜”“英俊潇洒”“倜傥”“帅气”“风流”,她觉得这些词语都不适合他,却又都很适合他。所以,她的最终结论是,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萧总,您也在这儿吃饭?”赵总迅速收敛了色相,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那干脆,我们凑一桌得了!”他因为心虚神色闪烁,看到萧逸搭在苏苏身上的那只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苏苏不了解萧逸这号人物,混迹金融圈有些年份的人却能把他的基本资料、人生历迹倒背如流,倒不是说他是个能在金融圈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他年纪轻轻,却总能化险为夷并打出漂亮的翻身仗的能力,业内的人无一不服。萧逸不算业内大佬,但任何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算一件好事。
“我可不是来吃饭的,哦对了,赵总认识我女朋友?”萧逸说着,看向了苏苏,眼神里竟充盈着爱意,搭肩的手开始玩弄起她的发丝来。
苏苏瞳孔微张,既惊讶又愤怒,可她得罪不起那所谓的赵总,又怎么得罪得起赵总敬畏的萧总?再加上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谨言慎行,因此从举止上来看,她的愤怒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萧总的女朋友?”前一秒还一脸讨好,双眼笑成一条线的的赵总瞬间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萧逸。
“是啊,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前段时间跟我闹别扭,好几天没回家了,电话也不接,我都快找疯了,哪想竟跑这儿打工来了,让人闹心得很!以前哪做过这些事儿啊?”萧逸越演越真,说着还刮了刮苏苏的鼻子,又皱了皱眉,像是真的在心疼她十指沾了阳春水。
这一席话逗乐了苏苏,这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说得还有点儿真,她扭头看向萧逸,满是敬佩。
她一笑,萧逸就更放肆了,像是手握免死金牌,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
赵总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萧总还真是会宠女朋友啊。”说着他又偷瞄了两眼苏苏,见她眼里只有萧逸,真以为他们是对儿小情侣,只能暗自祈祷,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哪能不宠啊?女朋友只有一个,赶明儿跟人跑了,悔都来不及!”萧逸说得很自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苏长到21岁,好不容易听了些甜言蜜语,可她的脸色却好看不起来,反而越来越难看,因为她的目光从萧逸的脸上下移,只见一个漂亮姑娘拿着一杯红酒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那人她认识,是个明星,小有名气,好像叫李媛媛,凶狠的目光直射萧逸,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事情很快就如她所想的一样发生了。
“萧逸!”李媛媛大吼一声,萧逸扭头看向她,杯子里的红色液体一滴不剩地飞向了她,可见用力之猛,恨意之深,好在苏苏机灵,向旁侧挪了两步,这才没有伤及无辜,可她算是无辜?
李媛媛将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又大骂了一声“混蛋!”,就高傲地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哭不闹,苏苏相当佩服。
在这种场景下,还能处变不惊,坚持演戏的人有多少呢?后来的苏苏总是在想,如果把萧逸换成安哲宇,把李媛媛换成顾然,那么安哲宇又会怎么做呢?
总之萧逸的做法是,不按常理出牌。
苏苏还在惊叹李媛媛的洒脱,萧逸却不忘身处戏中,他顾不上擦擦脸上的红酒,立刻转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神色慌张,“苏苏,你听我解释,别乱想,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和他父亲是合作伙伴,他父亲把她硬塞过来的,让我带她在上海玩几天,我是被迫的,真的,我他妈发誓!”他的语气、眼神、脸色、肢体动作无一不在表明他内心的不安、慌张、苦恼、焦急。
苏苏一时间愣住了,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真实,彷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儿情侣,她把他的解释都听进去了,用词严谨,滴水不漏,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你别不说话好不好?苏苏,我心里难受!”
萧逸轻轻一摇,苏苏终于回过了神,这才进入了“正宫”角色,脑子迅速一转,跑了。
正常情况下,女主不都应该甩男主一个耳光,然后捂着耳朵大吼“我不信,我不信,我不听,我不听”,最后再哭着跑开吗?可苏苏哪儿敢啊,她哪敢真当自己是女主啊?哪敢扇人巴掌?
“赵总,今天抱歉了,下次请您吃饭!”说还没说完,萧逸就迈开了步子去追苏苏,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赵总才大吐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