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檀香袅袅。
锦帷后，一个身穿暗红色长袍的男子静静地坐于矮桌前，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边脸，仅露出绝美的半边面容，绣着海棠的云袖下，一双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拂过琴弦，一阵清越的琴声悠扬响起。
一旁，一个身穿浅桃色罗裙的少女坐在花笼凳上，手拿红木响板，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一头青丝用桃色布条儿轻轻缠起，那双十分动人的灵眸时不时眨一下，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锦帷后的芳歇身上。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
“咚咚”两声，门被人敲响。
停下抚琴的动作，琴声戛然而止，玉灵遥一声小曲儿拖了半个调，听琴声停下，愣了一下，也跟着停下了。
芳歇缓缓抬起头，道：“进来。”
门被人推开，一身白色锦衣头戴高帽的文童走了进来，停在他不远处，微微俯身合袖道：“芳歇大人，卫老果然因为唐岛主提及唐语嫣姑娘之事而感到不满，二人因此已经闹了不和，加上卫风公子刚好大病一场，两家世交关系怕是要断裂了。”
琴上的手在漫漫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芳歇却对文童的话并没有过多反应，像是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须臾，他缓缓道：“派人去支会唐家和卫家一声，因为害死唐语嫣的人是苍落瑶，苍太公，说不准也能算进事里。”
文童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唇，道：“是。”
文童转身退下，又将木门关上。
唐家、卫家、太公苍南雁，若是三方斗在一起，就真有好戏看了。
只是那文童，是一心都在前主子身上，还是怎的，每每都是犹犹豫豫，像是不满他似的。
芳歇静静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抬起，缓缓抚弄起琴弦，清越的琴声再次响起。
一旁握着红木响板的玉灵遥听琴声响起，刚要敲板唱起小调，只听陡然碎掉的一声琴音响起，“啪”的一声，一根琴弦断在琴面上。
玉灵遥怔怔地看着芳歇，却见芳歇轻轻拂过那断掉的琴弦，缓缓道：“这琴，果然是该换了吗？”
玉灵遥抬眸看着芳歇，手中红木响板轻轻一颤，发出轻微的声响。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两旁摊铺生意兴隆，热闹非凡。
一家较为偏僻的新店，连牌匾都没来得及挂，只是在门口摆着一块较为朴素的招牌，一个身穿碧色罗裙的清秀女子抱着一把琴转过身去，看向一旁那个一身白衣的俊美公子，秀美的桃心脸上，小巧的菱唇微微扬起。
“亓官无月，你看这把琴，弦音清脆，是我从秦老板那边费了好大劲儿才转手成交下来的。”她抱着琴走到钟奉月身前，将琴横过来递给了他。
钟奉月低头看去，这把琴木质坚重，银弦清亮，两旁的雕花也是格外精致，他勾起嘴角，道：“果然是把好琴。”
他抬眸看向戴小蛮，轻道：“这琴你打算以什么价位卖出去？”
戴小蛮伸手轻轻拨了拨琴弦，一阵悠远玉莹绕梁不断，分外醒人。她扬起脑袋看向钟奉月，得意地笑道：“这把琴当是要以最高价卖出去，我打算把它当作镇店之宝，而且……我连说辞都想好了。”
钟奉月觉得有趣，墨眸闪过一丝笑意，他不禁问道：“哦？娘子想怎么说？”
戴小蛮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她抱着琴，清了清嗓子，然后抬头看向钟奉月，勾起明媚的笑意，道：“这位公子，我这把七弦琴与你甚是有缘，且不说这琴有多好，单是公子的装束与气质，便定是个能驾驭这琴的主儿。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公子这一身浩然正气，必能配得上这把琴，实不相瞒，我卖琴只卖与琴有缘的人，我这店里所有的琴，公子您都看一遍，最后再来看这把，定会觉得，这才是你想要的……”
钟奉月听得不禁轻笑出声，见戴小蛮兴致勃勃口若悬河地说了一串，他忍不住道：“看完满屋琴，自然是会觉得这把才顺眼，娘子一心想卖好琴，贵琴，又怎会拿一把平凡琴出来？”
戴小蛮抱着琴，怏怏地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道：“我卖琴也是看人的，富人、穷人、普通人，都是要拿对应得起的琴出来的。但有时候也是分身份，万一来了个琴痴，就算他再穷我也会推把好琴，要知道，痴爱于琴的人是不甘收一把拙劣琴回去的。但若来了个不懂赏琴的贵公子，我也只会挑把华而不实的琴卖给他，我可不能亏待了好琴。”说罢，她抬头看向钟奉月，杏眸煞是灵动撩人，勾唇笑道：“是吧，这位公子？”
钟奉月微微一愣，墨眸一闪，他伸手轻轻搂住戴小蛮的腰，将她带到身前，轻道：“娘子卖琴可莫要这样对待他人，若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卖的不是琴而是……”接下来的话，便没有说出，只是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促狭笑意，靡丽动人。
戴小蛮怔怔地任由他搂着，脸颊上渐渐浮上两朵粉云，待到反应过来，她抱着琴背过身去，低头小声道：“亓官无月，我若把我自己卖了，你还会帮忙算着银两是吧。”
钟奉月看着戴小蛮低着头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在心底恼自己说错了话，他抿了抿唇，道：“娘子，是我说错……我又怎会让人把你买去？”
戴小蛮转过身，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心头不快顿时一扫而空，便不再紧锁眉头，她将琴轻轻放下，走到他身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抬头看着他，道：“亓官无月，你是江湖人，是天赐教人，你若是不回去，只是在这卖琴，天主和星主他们会不介意吗？”说不介意都是假的，但若是他就此离去，那她开这店又有何意义？戴府的钱财本就够她一辈子生存了。
说到天赐教，钟奉月微微一顿，转念静静地看着她，勾起嘴角，低头道：“我并非在卖琴，我是在陪你过日子。”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他，动了动嘴角，忍不住嘴角笑意，她忍不住指着他笑弯了腰。
钟奉月有些不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心里不觉有些纳闷，他难道又说错了什么？
戴小蛮笑得扶住桌子，伸手轻拭眼角笑出的泪水，好不容易渐渐缓下呼吸，她笑着看向钟奉月，道：“亓官无月，原来你也会说这些烂漫的话，真让我意想不到……”
钟奉月脸上有些木讷，一双如玉般的墨眸眨了眨。
什么……
戴小蛮走到他身前，踮起脚尖捧过他的脸，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后退一步，弯唇笑道：“不过，我很喜欢听。”
钟奉月低头看向她，柔软的触感还未消弭，回过神来，他忽然缓缓勾起嘴角，笑得勾魂摄魄，他缓缓道：“娘子亲错地方了。”
那抹笑惊艳得有些刺目，戴小蛮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到反应过来，钟奉月已经走到她身前，轻轻低下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提起她的下巴，一片温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戴小蛮缓缓瞪大了杏眸，鼻翼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路过的行人注意到店里这一幕，纷纷小声议论，有人看戏，有人羞着脸走开，有人则是指指点点地结伴离去。
这……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戴小蛮的脸瞬间红至发际，钟奉月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并未起身。
一道脚步声缓缓停下，一个人影停在了店铺门口。
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华美的袍子上绣着红海棠，云袖上绣着精致的金织脚，长袍外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笼罩起来，仅露出半边皎白无瑕的容颜，长长的墨发垂在身前，润玉般的鼻尖流转着光，完美的唇形是淡淡的粉白色。
戴小蛮察觉到有客人来了，忙后退一步，羞得不敢抬头看钟奉月的脸，她低头将那把上好的琴从桌上抱起来，抬起头看向来人，一瞬间愣了一下。
该怎么说……
眼前这个客人，着装怪异，看不清脸，压根儿看不出究竟是穷人、富人，还是普通人。身份，那就更是不明不白了。
她顿了顿，心一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扬起笑容，走上前将之前已经想好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位公子，我这把七弦琴与你甚是有缘，且不说这琴有多好，单是公子的装束与气质，便定是个能驾驭这琴的主儿……”
芳歇走了过来，像是看向戴小蛮，无视了她不修边幅的说辞，他淡道：“这琴，拿来给我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戴小蛮却丝毫没有怒意，她仔细看了眼这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一瞬间觉得他一定极其有钱，毫不犹豫便将琴递了过去。
钟奉月抬眸端详来人，他除了觉得着装怪异，还感到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迎面而来。
接过琴，指节修长的手从云袖下伸出，拇指上那枚红玉扳指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指尖轻轻拂过琴面，顿时一阵悠扬琴声如流水般淌出，错落有致，婉转清越。
戴小蛮不禁看呆了，心里更是笃定这人的不凡。
她连忙借机推波助澜，奉承道：“这位公子琴技过人，这把琴与公子简直琴人合一，天造地设，天衣无缝……”她本就没造过文章，即兴说出来的话，竟是越说越离谱，就连钟奉月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不等钟奉月打断，戴小蛮却是自己停下了说辞。她怔了一瞬，只觉得这番话曾经在哪对谁说过……
芳歇轻轻按住琴弦，将那余韵抑制住，薄唇轻轻动了动，他缓缓道：“一万两黄金。”
将脑中杂乱思绪抛去，戴小蛮在听到眼前客人开的价位之后，瞬间瞪大了杏眸。
什，什么……一万两黄金？
她从秦老板那边倒腾来，也不过才花了一百两银子，他居然开口就给一万两黄金。莫非她真的开门大吉，遇上贵人了？
戴小蛮面上大喜，刚要开口答应，就听芳歇缓缓道：
“一万两黄金，连琴带人。”
戴小蛮顿住了，什么？连琴带人？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一万两黄金，要她也跟他走？
开什么玩笑……
不等戴小蛮反驳，一旁的钟奉月墨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此人果然是没打好主意。
他走到戴小蛮身旁，抬眸看向芳歇，勾起嘴角，笑道：“客人真是会做交易，买琴送人，这种生意我们店可不做。”
就是！
戴小蛮愤愤不平地看向芳歇，一万两黄金？才一万两黄金！一万两黄金就想买了她，常贺当初让她假扮盟主小妾时，都还花了二十万两黄金呢！
钟奉月和芳歇自是听不到戴小蛮心里说了什么，但若听到了，准是要呕上一口血。
芳歇转头静静看向钟奉月，没有说话。
戴小蛮觉得气氛不对，又气又怕，气的是这人无理取闹要连琴带人一起卖给他，怕的是这么一只到嘴的肥鹅跑了，她打破这寂静，一双杏眸看向芳歇，道：“这位公子若是来买琴，看好这琴就买了去，若不是买琴，而是另有图谋，就请回吧，本店卖琴不卖人，要买人，就去那丹心楼，多少姑娘任公子选。”
钟奉月转头看向戴小蛮，掩不住眼中笑意。
戴小蛮偷偷打量眼前这人，见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她以为他要放下琴时，他缓缓说道：“好。”说罢，放下一沓钱票，抱着琴，转身离去。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芳歇离去的背影，他走得不急不缓，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
视线落在桌上那沓钱票上，戴小蛮忙走过去拿起钱票，数了数，竟然是一万两整。
她转头看向同样刚收回视线的钟奉月，怔怔道：“亓官无月，我们第一笔生意，赚大发了……”
那双如玉般的墨眸流转着惊艳的光泽，钟奉月笑道：“镇店之宝卖出去了，娘子接下来打算拿哪把琴当镇店之宝呢？”他虽是笑着，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
戴小蛮开心地将钱票收了起来，在听到钟奉月说的话之后，也是愣了愣。
也是，镇店之宝……一下就被她卖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