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漂漂便梳妆一番,随后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外驶去...
城外一里的路程,那里有条河,原本在山上看到的江河汇集之地,如今走近一看,那河又不一样,山上看是何等的广阔大气,这近在眼前的河,弯弯绕绕,如同一位邻家姑娘,半掩半遮,娇秀可人...
漂漂走入几家村户,向当地的村民问了一些事,又沿着河岸走,那便是一片参差有序的红豆树,树高枝广,叶青且嫩,漂漂沿路行去,望着眼前参差大树,不由得细想:这树也没什么奇特,知县夫人每年都要到这里来观赏红豆树,究竟是赏树还是...睹物思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身音浑厚有力,末了,沉声一叹,重而长,似有着无尽的遗憾与怀念...
漂漂心中一惊,觉得诗句似曾相识,哪里呢,在哪里听过?可分明,她记事起,便从没听过这首诗,可为什么,为什么呢,这么熟悉,到底在哪里,心中此时升出一道声音:去寻,寻刚才念诗的人...
寻声找去,心中隐有不安,却又十分期待,她似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走走停停,四处找寻...
“父亲的书房里,一直挂着一幅画,画上,一条河,一片红豆,一道倩影,一首诗。今日听父亲亲自将诗念出来,倒是意外...”
漂漂越走越近,那慵懒中多出几分肃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声音?她蓦然侧眸,隔着红豆树枝的缝隙,河边的一块青草地上,几道熟悉的身影...
漂漂忙驻步,回走,比来时放轻了步子...
“既然不敢见,又何必来,既然来了,又何必不敢见...”
声音浑厚有力,十分气魄...
这话说给自己听的?漂漂顿足,正犹豫是往回走,还是继续走,却闻一道温柔的声音:
“先生好耳力,民妇在此赏景,闻听先生诗句,便寻来至此,莫要扰了先生和两位公子的雅兴才好!”
漂漂又一怔,听着声音,看那背景,再想着此时此地,说话的这个人,莫非,便是知县夫人?
“夫人来得好,家父适才还在说我们一不懂诗词歌赋,二不懂地方趣闻,实在无趣的很,听口音,夫人应该是本地人,又因着家父的诗句寻来,那这不懂的地方可否烦请夫人代劳?我等也好去松松骨头。”
“去吧,想必和我这老头子呆在一处被闷坏了吧!”
一声笑中,已有两道身影朝漂漂这边行来...
漂漂转身,急忙找了个地方离去,她绕过这片红豆树,瞥见坡上数人在守候,看那着装装扮,想来是府里的几个家仆,一旁还停靠着两辆马车,一辆十分质朴,一辆又十分高雅,漂漂不知哪辆是夫人的车,想了想,往前面走去...
“你们夫人与我家老爷交谈甚欢,现下,让我过来知会你们一声,让你们送些茶水过去。”
闻言,已有两人进到那高雅的车内,一会子,便拿了茶具与茶壶出来。
“夫人在何处,还请公子带路”
漂漂手指来时的方向:
“啰,就在那个方向,河边草地上,那里还有块大石头。你们先去,我家老爷还有别的吩咐!”
那两人似乎对此地特别熟,一听漂漂所言便知是在何处了,道完谢便径直离去...
漂漂望着那辆高雅的马车,要避开眼下的人,躲到那辆车内,谈何容易呢...
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徘徊于那辆质朴的马车附近,一直等着机会,忽而,侧方一道紫色与一道白色的身影将她的目光吸引,云霞的光芒将那两道身影照映得犹同尘外之人,其他人的眼光也与漂漂一道,望着二人,移不开来...
漂漂急忙收回心神,趁着众人的眼光打落在那两人的身上,当下毫不犹豫,利落的爬上马车,稍后,悄然掩盖,虽说忙活着一阵子,可心里还是慌的,还有惊的,还有...
喜悦...
久别重逢的喜悦...
月秦峦与月紫川,他们如何在此?适才,听那声音,漂漂只猜测是月紫川,不想到,月秦峦竟也来了,漂漂心中七上八下,又想着自己来的目的,如今这番境况遇到他们,自然是不见面的好。
漂漂心中乱得很,一面想着万一撞见两人,她该作何回应?一面又想着,等下夫人上来,她又如何面对?这下一步计划如何进行?马车上要如何博得夫人欢心?
“夫人,虽说是春末,河边呆久了还是会受凉的,夫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好...”
闻声,漂漂一惊,稍稍靠车壁贴紧,将身子尽量缩小。
“哪里就那么娇弱,吹了点风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帘子打开,一张脸撞入眼前,漂漂见着眼前这张脸,纱巾裹着,只余一双眼,眼前的人一惊,两人互望一阵,两眼相对,气氛异常安静...
“夫人,可有事?”外面一道担忧的声音响起。
漂漂将手指贴到嘴角处,做了个“嘘”的动作,同时又立刻将手中纸笺打开,那夫人望着纸笺上的两个字,一怔,随即恢复正常:“无事,兰儿,今日我想一个人呆在车内,不许打扰。”
“是,夫人。”
“就让马夫牵着马走吧,你们后面跟着,有事大声唤我。”
“夫人?...是!”持久的一声,终究无奈的答应!
漂漂望了望夫人,她曾在淮南王府里看到过月湛画画,犹记得他画了一幅空谷幽兰,清雅脱俗,不沾尘世。
眼前的人,便给了她这种气息。
漂漂望着她的眼,那眼中波光秋水,却不见丝毫的波浪,总觉得她看向万物,都是淡淡如此,一切不过是浮云一片,虚化而已。
夫人进来,十分平静,她自然落座,朝漂漂示意,漂漂靠上前,挨着她坐下...
“兰儿,回府...”
车马缓动,颠簸中传来车轮与沙土摩擦的身音...
“姑娘找我,何事?”
又是一惊,漂漂不曾想,许多安排、设想,竟被夫人这么一句话全部打乱,她,竟看穿自己的女儿身,竟知晓自己找她有事?
千业啊千业,还以为老奸巨猾的你,设下这么个套子,是多么的天衣无缝,不曾想,竟是大篓子,处处都是细洞啊!
不过,漂漂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她摇了摇头,有些敞口心扉:
“夫人,我们要在山上建屋子,需要地契?”
“这么实在,为何找我?”
“因为,知县大人未必准许!”
“我一介女流,既不涉官场也不涉战场,找我何用?”
“夫人若能帮我在知县大人面前说句好话...”
“可笑,别说是好话,我连话也难得说!”
“夫人,我建的屋子,与浩申有关...”
“十个人求我,有九个人会这么说,能否来点新鲜的?”
千业啊千业,这位夫人,实在聪明的很啊,自己在她面前,感觉什么都是透明的,漂漂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一时,心中有点泄气!
心中又有股信念钻出,迫使着漂漂不许退缩,她心中的身音在呐喊:
“这还只是经商的第一步,若这都无法应付,往后,商场上的变化莫测,是非曲折,朝夕风云,我又如何去面对?不行,我不能退,我必须想办法,必须取得地契,我必须赢!”
“怎么,没话了?”
身音很温柔,明明一句可气的话,偏让人听得很是舒服。漂漂朝她展颜一笑,干脆的点了点头:“夫人,我们来笔交易!”
“和你?”
“对,与我。”
“这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我助你拿到知县休书一封,还你自由。”漂漂仔细观察对方神情,见对方不言语,便继续道“我有许多朋友,王府里的,江湖上的!”
“你既然朋友这么多,为何不托朋友直接去找知县大人。”
“家父是江湖中人,与浩大侠还有过一段渊源...后闻浩大侠噩耗,家父几日闭门不出。江湖中的朋友都认为是知县所为,故而,他们必然不会帮我,我也不会托他们去示好知县大人!。”
夫人闪过将信将疑的目光:“我凭什么信你这些?”
“我知道你不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漂漂将手探出,两指捏着一粒红色圆润的珠子,叹一气道:“夫人,你对此物最为熟悉吧,红豆,也是相思子,当年,浩大侠送了一颗给家父,家父惜如珍宝,后闻浩大侠噩耗...家父便将此物佩戴在小女脖颈中,家父云游在外,昔日临走时,再三交代,希望小女有机会,能查清浩大侠的死因。”
漂漂说这段无须有的故事时,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带着微微的沉,听起来十分的情真意切。
果然,夫人见到那红豆,面色顿显凄楚,几行清泪滚落而下,她似乎很想摸一摸那红豆,可到了跟前,又退缩了回去...
“我此次见夫人,除了要到地契,搭建客栈,做些买卖赚些银两,此外,我还想将多出来的银两用来救济贫苦的人,先前,家父与浩大侠结好,是因共同的志趣,那志趣便是劫富济贫,我虽不劫富,却意在济贫,我先前所说,建屋子是为了浩大侠,并不全然是在骗你。我因家父时常讲述浩大侠的生平事迹而受启发,心中那时便萌生了一些想法,今日想来,若无浩大侠,那我可能也不会有济贫的想法,也不会去建什么客栈赚什么银子,或许,我便凭着自己的一些小聪明,四处游历作罢。”
“好,我帮你!我只要一个条件,你找到浩申的死因,找到,我便帮你。。”
“夫人,事情的真相,我想办法去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漂漂很是真诚的说,她都不明白自己哪根筋的主意。
“一个月?”女人眸子顿显一道亮光,忽又暗了下来:“我可是暗查了两年啊!”
“那是因为,夫人心有牵挂,过于想要找出浩大侠的死因,欲速则不达。我是外人,以旁观者的心态去找,反倒可以找到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夫人点了点头...
“吁...”
急呼的一声,打断了漂漂的谈话,夫人眸子一凝,掀开帘子。
“夫人,又与您见面了。”
声音嘹亮,波动心底,漂漂咬唇,有一股子钻出脑袋千里认亲的冲动,又忍了忍...
“原来是公子啊!公子驱驾前来,只是为了又与我见面的?”声音带着打趣,夫人笑道。
那人轻笑一声,亦邪亦正的声音传来:
“夫人聪慧,那紫某便开门见山了。我有一位熟悉的朋友,灰袍白衫,面容清秀,适才在湘思河边的半坡上擦身而过,夫人若也见着了,请将此物转交并告之,她的义兄在桃花街的桃花客栈暂做歇息。”
漂漂一惊,从言语中便能辨出,月紫川分明已知晓自己在车上,只是,他为何不让自己出来相见?
“多有叨扰,夫人见谅,后会有期!”...
简短的几个词,还没来得及听得真切,随着一声马鸣,便传来扬尘而去的马蹄声!
“我如今信了,你的朋友还真多。听听,哪还有我说话的机会,三言两语便让我按着他的吩咐去办了!”夫人似好气,却并未真气,望着漂漂,将那令牌塞入她的手中,摇头道。
漂漂也未回话,握紧了令牌,一路神思飘忽。
回到客栈,已是日落黄昏,漂漂将令牌藏于胸口,进入房间,便见到千业早已备好酒菜在一旁等着了,。
千业见她进来,便拿起酒壶寻问:“如何了?”,
“她答应了”...
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再又倒入酒杯:“你怎么说服的她?”
漂漂望着千业眼中的不可思议,接过酒杯一口灌下。
“先吃点菜”一双筷子打了过去,千业几近命令的口气。
“我喝杯酒压压惊。”漂漂似还没能平静下来,身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千业嗤笑一声:“对付个女人,还要压惊?”
“你以为都像你们男人那样,对付女人,只要甜言蜜语就行了?”漂漂不满道。
“你从哪里听的胡言乱语?”
“书中看的...”
千业嗤笑一声:“当真是博览群书啊!”,忽严肃的又一问:“你怎么说服那位夫人的?”
“你给我的线索是,夫人每年这时都会去湘思河边观赏红豆树,我仔细看过,那红豆树实在没什么好赏的,我也问过附近村民,听他们说,有位夫人每年的这个月份都会长住一段时间,好像是在祭奠什么人,那夫人常常望着红豆树出神,当下我便大胆猜测,或许这红豆树里有什么故事,我曾在一本世说杂谈中看到过,红豆又名相思子,我随手摘了一颗,还想起了书中所写的相思的故事,我便照葫芦画瓢,随便编造了一个。”
“她信了?”
“自然不会信,我说的故事意不在她信不信,意在能够触动她的心底。”
“嗯,怎么个触动法?”
“我那时在想,她那么爱浩申,宁可逃婚,自毁容貌,可见她跟随浩大侠的决心,可为何她不随浩申去了更干净些,根据我以前看过的相思故事,我便有几种推断,一是她手里有什么被知县捏住的足以威胁到她的人或事,二是她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当时既然能不顾一切的选择逃婚,那么,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到她的人或事,那便只有第二种可能,她心中有放不下的,那便是浩大侠的死,她要为他报仇。”
“我编造的红豆故事,讲述的是一段江湖义气,浩申虽死,可他的江湖朋友对他的情谊还在,那情谊不因时间更改,不因变化而转移,而夫人若要报仇,我们这些江湖朋友可随时相助...”
“你觉得,是这些触动了她?”千业吃着菜,不由得一疑。
“我也并不知道能触动多少,所以我又说了,建客栈是为了挣钱,不过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济贫,浩申劫富济贫的行为在桃城广为流传,人人赞颂,我想,能够延续浩申的精神,那知县夫人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不错,不错...”千业停下竹筷,喝了口酒:“有件事我不该瞒着你。”
“什么事?”漂漂一口气说完,觉得饿极,握着筷迅速的夹菜大口的吃起来。
“浩申的江湖朋友众多,我是其中一个。”
“难怪,你说到浩申的死会那么激动!”
“没错,两年了,我查了两年,四处以盗贼的名义,只为我兄弟的一个死因。”
“那你调查的如何?我可答应了夫人,一个月内帮她找出真相的。”
千业陡然传来一道眼神,犹如雷电般闪过,漂漂才灌进去的酒在经过咽喉处时便打了个旋涡,她猛的一声咳:
“你怎的那副鬼眼神,贼吓人的!”
千业不回她,转了话题道:
“快了,我还在等几个人,等众人全齐,便要真相大白了!”
“我怎么感觉眼前有一道门,走进门,眼前是一道陷阱,如今我已经被人推进了门。”
“放心,我只是推你进门,不会推你进入陷阱。”
“我不明白,这道门为何一定要我进?”
“因为地契!”
“仅此?”
“仅此!”
漂漂闪过眸子,忽而正色道:
“你让我接近夫人究竟什么目的?”
“除了地契,确实还有个目的。浩申的死是个谜,作为他的熟人,反而会被一些情感左右,你是个局外人,或许不会有这些困扰,我之所以在你的面前讨论浩申的事情,寥寥几句,是不想你被一些大家的熟悉的东西所迷惑了眼。还有我听说她见浩申死后,精神便有失常,她许多事情都会出现暂忘,你多留意一下,引导她想起更多的事!我毕竟是男人,与她接触也不便。”
漂漂点头,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
“衙门那边,如何应付?”
“无需再应付,我已去过,都交代清楚了。”
“如此,我就好好休息了!”
“恐怕你休息不好,我要回星月阁督促一下进程。”
“我一个人?”
“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去夫人那里索要地契的事,不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我信你,你可以。”
“我当然可以。”
“嗯,这回答挺像个爷们。”
千业这个乌鸦嘴,果然,这夜,她休息得很不好,因为,晚上,自己的房里来了不速之客,蒙着面,立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