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彦鸿真正披上龙袍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他浓墨化作的黑眸前垂着象征至高无上地位的十二串红珠。
明黄的底色,威龙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衣而出。
陆公公苦尽甘来,他成为新皇的贴身太监,当他去国库取奇珍异宝为国宴添色的时候。
往日欺负他的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还有小云子,小云子因着曾经对陆公公多加照拂,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人人都夸小云子是慧眼识珠,结交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
祁彦鸿抖了抖衣袖,那点子细末的褶皱也被吹的平平整整。
小陆子跪言。
“德妃娘娘想见陛下,敢问陛下见于不见?”
德妃盼来了祁彦鸿顺利登基的消息后,激动的是几天都吃不下饭。
她毫不犹豫的抛下了满殿菩萨,急匆匆的赶来见祁彦鸿。
她得意的想。
她终于成为了太后。
经历了几十年的屈辱,折磨,寂寞。
她成为了笑到最后的女人。
德妃怎么可能不高兴?不激动?
祁彦鸿最清楚不过自己母妃的本性了,他任由宫女褪去他登基大典上的龙袍。
“让她先等着,朕没空。”
小陆子领旨离去。
难为德妃在烈日当头的銮龙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她本来娇弱,遭这毒辣辣的太阳一晒,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湿了一大片。
不过听到祁彦鸿终于愿意见她的时候,那是什么痛苦都忘的一干二净。
祁彦鸿和德妃的雀跃截然不同,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到冷漠的程度。
德妃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道,到底还是记得祁彦鸿和她置气的事。
于是干巴巴笑了笑,还是咽回去最想问的话,她眼尖的很,一瞥眼的功夫就瞧见了宫女们撤走的龙袍架子。
祁彦鸿的野心,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她。
因着这点,德妃又生出点微妙的高兴和得意,她问道。
“言鸿,登基事宜马虎不得,得让那些个太监宫女小心点,磕着碰着了,哀家定饶不了他们。”
祁彦鸿端茶的手一顿,他似笑非笑的说。
“母妃现在就开始自称哀家了吗?”
德妃的脸色因为祁彦鸿这句夹杂一点质问意味的问句,有些挂不住了。
她敛了笑。
“新皇登基,哀家既为新皇生母,理应自称哀家,难道新皇认为不妥吗?”
祁彦鸿是故意找德妃的不痛快,对于德妃,他本身就不存在多少感情。
“当然没有问题。”
德妃重新放松了笑,下一秒,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祁彦鸿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后宫不知一位太后,母妃虽为朕之生母,但我麗国重门第,贵妃娘娘理事有道,应正封为东宫太后,至于母妃,您就安心当好一个西宫太后。”
德妃几乎要绞烂指尖的帕子,她的目光阴毒无比,像卒了剧毒的寒冰。
不过她到底还是忍住了自己全身上下叫喧的愤怒,尖利的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疼痛换来了一个得体的笑容。
“西宫太后?祁彦鸿,你非得这么羞辱我吗?我的确不算称职的母亲,可我也对你有生养之恩!”
这一对母子,本质上都是相差不多的。
为了利益可以摈弃全部感情。
祁彦鸿没有受到德妃崩溃的影响,他只是不耐的蹙了蹙眉,那眸子中更是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连一丝细小的波澜都不曾掀起。
“母妃如果不愿意,那儿子也没有劝您的意思。”
这只是结论,不是商量。
祁彦鸿突然想起宋扶桑,还有那个孩子。
说起来,他连自己亲生骨肉的长相都记的不太清楚了。
不过没有关系,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纵是宋扶桑也没有逃开的本身。
祁彦鸿不想在德妃身上耗费过多自己宝贵的时间,他侧头吩咐陆公公。
“把德妃带下去。”
小陆公点头来请。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登基大典。
这一日果真如天命官所言,万里无云,晴朗舒适。
祁彦鸿一扫心头的阴霾。
千千万万的子民人臣只能匍匐在他的靴底,以他的喜怒为做事的唯一标准。
多么令人愉悦。
远远的击鼓声一下连着一下传来,好像来自昆仑的天籁。
众臣纷纷叩首跪拜,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浩瀚无垠的壮阔场景,是祁彦鸿一生中最得意的风光。
祁彦鸿明黄色的龙袍就藏在帷幕之后,他心潮澎湃的感受这天下归元的浩大气势。
册封礼需要进行七天。
祁彦鸿在登基大典的第二天就宣布了册封的旨意。
他不会欺瞒德妃,德妃真的如他所说,坐上了她深深恨切的西宫太后的位置。
至于贵妃,也名正言顺的成为了裕仁太后。
德妃收到祁彦鸿下达的旨意后,在凤平宫静默了一整天,不吃不喝。
她当然不是因为羞愧或者后悔这种无聊又脆弱的情绪才不吃不喝。
她是刻意为了让祁彦鸿看见,让天下人看见。
祁彦鸿究竟有多么过分,多么不孝敬。
她的如意算盘最终还是落空了,不止这一日,长长久久的,祁彦鸿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好像把她遗忘在一处生了灰的角落似的。
祁彦鸿也没有去寻过宋扶桑,他知道宋扶桑不愿意见他。
这大抵是他最后的温柔了。
陆公公在祁彦鸿身边伺候的时间久了,人也从青涩稚气的少年抽条成沉稳老练的大太监。
以往战战兢兢生怕小陆子来报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陆公公给祁彦鸿端来一杯八分烫的云雾茶。
祁彦鸿却突然出了神,他破天荒的叫住陆公公。
“小陆子,你以前是不是混的很惨?”
陆公公可是大惊失色,这样痞气的话从祁彦鸿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辱斯文。
但陆公公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回陛下,奴才混的很惨。”
祁彦鸿瞧他瘦骨嶙峋,一个多月也没见着胖点肉,可见此人小时候过的凄惨。
那肉,也横竖长不起来了。
祁彦鸿反倒绽出个笑来:“朕以前,混的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