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妻子的担忧,胡洪波一回头又来解决朋友的烦恼,他就像一个救火队员。
他微笑把盏,听夏承宇痛诉厂子里的怪诞。
胡洪波,笑道:“我其实一直想打断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出的工资够高,你还需要看他们脸色吗?面子再大,都不如钱大。你与其花时间操这份闲心,不如把精力花到提升产品上去。你爸钻在里面拔不出来,你也画地为牢,舍本逐末吗?”
夏承宇恍然大悟,喜形于色。
“对,下一步我还是多花点精力寻找适销对路的,又有点儿技术门槛的产品。洪波,你让我茅塞顿开,谢谢你。”
“给个实际行动。”胡洪波指指中心那架夸张噱头的雪白钢琴。
夏承宇心领神会,起身却是一个诡笑。
胡洪波不明白夏承宇这是什么意思,却是知道他肯定要耍什么把戏。
果然,胡洪波看到整个酒吧的人都惊讶地看向今晚穿得道貌岸然的夏承宇,大家都没听错,夏承宇一本正经弹出来的正是大家打小耳熟能详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胡洪波,刚想笑,忽然意识到夏承宇这是用音乐向他祝贺,恭喜他将马上要当爸爸了。
一会儿,耳熟能详的主题变得有时藏匿,有时隐现,音乐时而欢快,时而沉静,时而跳跃,时而诙谐,就像夏夜幽深的星空,纯净而璀璨。
音乐是那样的美丽,胡洪波即使不懂其中的语言,也是听得会心微笑。
夏承宇起身的时候,全场向他鼓掌,他并没太当回事儿,这是他常得的待遇。他只是大声告诉大家,这是他送给好朋友新老爸胡洪波的礼物,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胡洪波猛烈鼓掌,心中悠然神往,以后他不管有儿子还是女儿,都得让孩子学一种乐器。
夏承宇才刚回座,这时胡洪波的手机响起,他一看是姐姐的号码,心跳更是加速。
他们姐弟昨天才见过面,按照常规,姐姐不会有这么高的接触频率。
果然,话机里是姐姐急促的声音,“你快来,爸不行了。”
“承宇,你结账,我爸有问题。”胡洪波跳起身就走,几乎是横冲直撞地,一不小心装在装饰栏杆上,痛得他捂着胯部好一会儿直不起身。
夏承宇见状赶忙招呼了一下服务员,拍下一笔钱,紧跟着冲出去,正好将胡洪波堵在车门前。
“你坐后面,我替你开车。”
“不,承宇,这事你别插手。快让开。”
“你不在状态。”夏承宇将胡洪波大力顶开,抢了驾驶座位置,“废话少说,快,给我指路。”
胡洪波,没再说话,绕到副驾,看夏承宇一气呵成,几乎是漂移着车子转弯抹角地飞驰上大路。
知道夏承宇高中时就会开车,没想到他技术这么好。
远远看见红灯,夏承宇随口问一句:“要不要闯红灯?”
“别。”
胡洪波左手握拳,紧紧顶在唇边,满眼都是紧张。一半是为他爸的安危,一半是为夏承宇的车速。
几乎是绿灯才一亮,车子便“哄”地飞出,连平行的一辆出租车都被远远抛在他们后面。胡洪波感受到推背感。也唯有这样的速度,才能跟得上胡洪波的焦躁频率。
很快,车子就到胡家楼下。
胡洪波冲上楼去背负父亲下来,夏承宇慢慢走出车外,这才感到浑身不对劲:多年以后,他再次见到胡轶可。
胡轶可也看到他。
但大家都立刻转头忙忙碌碌,谁也没吱一声,反而异常的安静,静得极端反常。
安置下后,胡洪波返回副驾驶座,轻轻对夏承宇道:“不用开太快了,好像……”
夏承宇没应声,依然冲刺出去。
到了医院,车未停稳,胡洪波二话没说,打开车门,背上已经瘦得没几两肉的父亲直奔急救区。
但是胡轶可晃晃悠悠地走出车门,却没跟上,一屁股坐在车头,筋疲力尽地垂头掩面。
夏承宇依然坐在驾驶座,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仇人。他心里有只魔鬼在跳跃,他克制再三,才没将手挪向手刹。
良久,他叹了声气,将车钥匙拔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钥匙插入胡洪波手掌,便转身走开。
走来几步,夏承宇乱哄哄的脑袋里才想到,刚才胡轶可一直与胡父坐在后座,看她那样子,胡父……可能没救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也是瘦得没几两肉的胡轶可在这么冷的夜晚只穿了单薄的毛衣,似乎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夏承宇心一软,将身上外套剥下,走回几步草草披到胡轶可身上,自己赶紧避瘟神一样地闪了,跳上最近的一辆出租车。
胡轶可大惊,抬眼茫然地看着出租车尾灯渐行渐远,可她无力做出任何反应,依然没举步走去急诊室。而肩头的外套已经为她冰凉的心带来丝丝暖意。
力气终于一点一滴地回到身上。胡轶可慢慢走去急诊,不出所料,看到站在急诊室门口走廊发呆的弟弟。
“去了?”
胡洪波,没回答,将脸扭向室内,那里的病床上躺着他们冰冷的父亲。
姐弟齐齐看着里面,都没有一句话,却也没一滴泪。
快十年了,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提防着这一刻,可等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们反而只有全心的麻木,和浑身的疲惫。
人流在他们的身边来来往往,他们被一寸一寸地推向墙边。
他们早已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可是两个人都是空洞着双眼,眼光没有焦点。
荧白的灯光打得他们面无人色。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夏承宇瞪着双眼,两只在钢琴上训练有素的双手将键盘敲得如疾风暴雨。
他非常后悔,他今晚怎么会做了这么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事,简直是鬼使神差一般。
这一夜,好多失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