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醉半醒之中,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准备离开烤翅店,不少人让我再唱一首,或者再喝一杯,我都是礼貌地向他们抱拳,用这种江湖的礼仪让他们不要留我,没想到换回来的又是一阵狂笑,好像在我身上,他们所能看见的都是笑料。我奇怪地用一种半正半邪的眼光看着所有人,侧着身体用略带威严的表情正对他们的嘲笑。我像是凝固在了空气中,将一种自嘲又夹带抗议的气氛带给所有人。他们似乎觉得我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觉得无端地朝着一个人发笑有失君子风度,渐渐看出了我的表情是严肃而非逗乐,这才一个个安静下来。
我将身体保持一个姿势,小店之中渐渐变得鸦雀无闻,人们都在看着我,他们似乎发现了一个处在愤怒边沿的人,每个人都害怕成为那根点燃怒火的火柴,但是又因为好奇而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都不愿意或者害怕失去见证逗比的机会。可是我太久的沉默却让他们发悚,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可就在时间将要凝固的瞬间,不知是谁突然忍俊不禁说出声来:“真他妈逗!”所有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整个大厅中同时爆发了疾风骤雨和雷鸣闪电,很多人都忍不住笑弯了腰,也有不少人将刚喝进嘴的酒喷得别人一身。
我不能明确地知道我现在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悲愤?羞愧?我只能用一种更加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们,看着这人生百态。我想将人世中的每一种喜怒哀乐都体会在心,然后找一个适合的机会在五颜六色与纸醉金迷中竭力怒吼。我静静地等待着,静静地记着每一个夸张的表情,每一句不可饶恕的言语,我将视机给以最无情的打击。
然而,大厅之中又再一次安静下来,这次似乎多了些歉意和不安,不少人将头低了下去,又有些人微笑看着杯中未喝完的酒,再也没有任何低声细语。我看着他们,一秒钟的时间有十几种情绪在我的大脑之中变化,然后我回头,就像天安门护旗手一样,一步一步郑重地往回走。没有人知道我要干什么,都奇怪地抬起头来,目光随着我的脚步移动,又适时避开锋芒。
这世界拥有魔力的永远是艺术和恐惧,而并非个人本身的行为。
我很乐意将他们带入我的节奏,我也很乐意让他们体会愤怒的震撼,尤其是在拿一个醉酒的人寻开心的时候、在嘲笑一个心中有江山的人的时候、在鄙视一个悲悯万物的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地看着我走上舞台、拿起话筒。我严厉地看着所有人,就像他们看我时的鄙视眼神一样,大声地怒吼出来:“我他妈的只想说...”我将声音停顿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从我的声音里听到了怒意,我也看见了他们在面对一头觉醒的狮子时表示出的无奈和畏惧,都在期待其他人能代替自己成为首要的牺牲品,渴望在轮到自己时这头雄狮已经无心掠杀。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很可笑,也同样可怜。毫无疑问,这上半场是他们的专题,表现方式是任意的嘲笑和狂欢。而下半场我却将他们的付出变成了自己的作品,我毫无愧疚之心地享受着也审视着这一切。
我改变了描述方式,也篡改了故事的结局,我盯着他们,眼神中透露出了怜悯,我把自己的话接上,说:“...我还没醉!”
大厅中的人,就像一群被永久监禁的囚犯突然获得了自由,他们用夸张的表情、喜极而泣的怒吼向旁人解说自己获得赦免。他们像战胜了狮子的猎狗,在自我陶醉,在舔着伤痕狂叫,用最猖狂的笑声慰劳自己,同时也希望借此鼓励着伙伴。他们没有看出,他们的胜利得益于狮子的施舍。
我在闪烁的灯光中离开,在大厅的欢笑和尖叫中离开,在撕心裂肺的狂吼中离开。我悲悯地看着他们,确定他们也是我发誓要改造的对象,虽然他们的地位与路边乞讨的乞丐千差万别,但是二者的思想和做派归根结底并无不同。我笑着告诉自己,他们还能因为我的愤怒而感觉到不忍和羞愧,就是上天赐给他们不可替代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