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被他抓得很紧，但他的腿缩在桌子下，一片阴影中没人看到他手上泛白的骨节。
众人都喝得多了些，便有下人来给众人倒茶，放下一只白瓷杯，从墨绿底纹的壶里倒下热气氤氲的茶，白雾里飘起茶香，在酒气里提人心神。
谁的桌上，手上，都有这杯暖着的茶，可偏偏略过了楚君洛。
另有一个丫鬟给了他杯子，并给他倒了水，同样是白雾腾起，氤氲着模糊他的容颜，许素却觉着他手上的那杯，化为了恶兽在朝他龇牙，发出威吓。
他心里有个声音拼命的再喊，不要想了，别去问了，别知道太多。
可等那下人倒茶过来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道：“那个弹琴的楚公子，杯子里的是什么，怎么要单独给他倒？”
下人随意回头看了一眼，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哦，那位啊，他杯子里就是白水。”
……我一个朋友，也不爱喝茶。
眼前浮现了初见萧渐北时，他说这话的笑容，许素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吓得倒茶的下人手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而就坐在他身旁的萧渐离自然是被殃及到了，有些茶水溅到了她身上。
萧渐离有些怒意的抬头看向许素和那下人，道：“你们干什么！”
下人立马又被一震，好在这次茶水并没有洒出来，他连连道歉，又是小事，萧渐离也不好闹太过，但她心里有气，不发泄憋得慌，于是皱眉去看许素。
但许素这次并没有先软下来，他猛地站起来后就一直没说话，手脚都发麻颤抖着，嘴唇也抖了几次，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他这副模样让萧渐离有些疑惑了，又怕引起众人关注，于是她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想拉他坐下来。
可许素一直压抑着嫉妒和恼怒在看楚君洛，正巧楚君洛也起了身往外走，许素便一下扯回袖子，回头看了一眼萧渐离，眼眶发红，眸内似乎隐含了无数的情绪，可他也没说，只是抿了下唇，转头就追着楚君洛去了。
萧渐离反应不过来，脑子里还是刚刚许素看她的那个眼神呢，转眼间他却跑了，她只觉得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太令人忍不住叹气了，一阵疲惫。
越过热闹的人群，走入了回廊里，一面是墙，一面是枝叶稀少的树，楚君洛正要拐个弯接着往前走，突然就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朝他靠近。
他一回头，便见到萧家小公子朝他跑来，微喘着气，红润的唇，漂亮的眼睛在看着他。
但眼底似乎不是对他的善意，含着怒气略微皱起的眉，和那投来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是来找他算账的。
楚君洛并不在意许素对他的不满，反而先行一礼，朝他略微拱了下手，道：“许公子，又见面了。”
他的彬彬有礼一点也没让许素心生好感，反倒是更怒了，他冷冷的看向楚君洛，道：“我倒希望永远别见面了。”
楚君洛只觉得他说起话来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他对他实在是恼不起来，于是笑了笑，抬目看他，依旧温和。
气度上先输人一筹，许素触碰到他平静温和的目光，显然更恼怒了，他极度想发火，想随便在地上抓一把泥巴扬他一身，但他长这么大从未干过这种事不说，他也还有问题想问他。
于是许素只得忍了又忍，嘴唇抿了好几次，眸色发暗，终于克制住了冲动，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开了口。
“阿离上次……是不是在你那里待了一夜。”
许多能确定的事情，比如阿离与他相识肯定很久了，二爷与他是好友，他就不打算问了，他现在就想知道，除了面前这个人，阿离还有过谁。
听到意料之中的问话，楚君洛一下便笑起来，他点点头，嗓音含笑道：“对。”
而听到回答的许素本应该怒得红眼才对，可他见着了那笑，怒火翻腾中便瞬间涌上一股悲哀，猛烈冲击下他喉头一烫，似乎有东西要呕出来。
那个笑，该怎么形容呢，大概是日月轮回，冰川交融，是万物无声，天地寂静，也是春暖花开，风香雨清，美得不可方物。
这个人，只用一个笑便能艳惊四座。
这样一个人，他见着便知道自己比不过，他的琴好听，他的笑好看，他的目光温和，他一样喜欢着阿离。
可这样一个人，阿离仍然不在意。
毫无征兆，不可控制的，许素眼眶里突然滚落出一行泪来，他看着楚君洛，莫名就落泪了，眼眶红通通的，像只兔子。
楚君洛见他哭了，脸上笑容也逐渐消失，甚至还染上了几分无措，有些懵的不知道自己该安慰人才好，还是别出声才好。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一人无措，一人默哭，许素似乎也没搞懂怎么自己突然就哭了，他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连恼怒的情绪也慢慢消减下去。
在这一切都没有不对的时候，泪水突然而至，倒像是宣告给这世间，让它们看看，他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心里溃烂着又多添了一道伤口的可怜。
许素一抬手将脸上泪痕擦干，从哭泣的开始到结束，他脸上表情就没有变化过，楚君洛略微向前了一步，许素却转身就跑了。
他跑走了，楚君洛想喊又没喊他，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拐了个角就没了。
楚君洛有些懊恼的看了看他跑走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路，他其实是出来解手的……但是萧府的茅房在哪？
众人还在喝酒欢闹，这些人将近三年没踏入燕朝的土地里，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肆意欢闹的机会，众人都在吵闹着说这几年在外的游历，和燕朝这几年来的变化。
许素突然就从某处窜了回来，直接冲回了自己的席位上，萧渐离也还坐在那儿，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有点沉默的没和众人一起闹腾。
但许素此时也顾及不上太多了，他一路跑来，只觉得莫名的害怕，他的嫉妒在看到楚君洛那一笑后，就尽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慌。
他之前一直以为阿离对旁人，或许是有几分感情的，而他只是出现的太晚了，还在争取当中，所以他嫉妒，但他看到楚君洛望来看着阿离的眼神，再看阿离甚至都察觉不到他的注视。
他就知道了，阿离给楚公子的，也是一把鸽子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