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乖巧,听话,懂事,极度孝顺而勤劳,总觉着讨人欢喜了就能得到些奖励,可就算如此,他仍是就着月光缝补衣物的手,是吃不到鸡蛋的口,是渴望得到赞扬神色的眸……
若他不是这般模样,而像小弟那样偷懒耍滑头,大哥那样笨钝无能力,三妹那样尖锐敢顶撞,爹娘该是以何种目光看他,只怕更是凉薄,更易恼怒。
许素心里难受,难得在萧渐离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主动搂住她的腰,往她的怀里钻,像是要汲取温暖来安抚自己。
他想,往后若是阿离不陪他来,他大概是不会太愿意回家了,可阿离陪了他一起来,却需要沾阿离的光才能被爹娘多看两眼,他又觉得难过……
许素将头靠在萧渐离肩上,眸光暗淡,萧渐离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孩子,许素视线中正好是她的耳坠,阳光折射着七彩的光,全投入他的眼里,他微闭上眼,心中结郁,可又觉得一丝畅快。
他不禁搂得她更紧了,想着,阿离,安慰我吧,我一定更听话,如果我做得好了……阿离,一定别忘了要给我奖励。
萧渐离侧过头来,用唇在他耳边轻轻磨蹭,亲吻,声线微冷,但语调发柔哄他,“乖素儿,无论什么事,别委屈自己,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后果有我呢。”
许素听了,嘴角一弯露出笑容来,“阿离这么厉害的呀……”
他微微抬头,用牙齿轻磕了一下她的耳坠,如果他会调情,此时怕是早已舔上了她的耳垂。
可尽管不懂调情,他心底也仍有欲望,只是他不会表达,只敢用牙衔住她的耳坠,任欲望滋长,他其实想霸占住阿离,没有账目,没有生意,让阿离只有他。
可这样不行,如果阿离只有他,阿离就再也说不出“后果有我”这样的话了,这样的后果是阿离承担不住的,她生来就是天上云,是受不了坠落的。
“阿离,我们早点回去吧。”
“好。”萧渐离点头。
“不是回我爹娘那儿,是回萧府去。”家里不一样了,他挂念了快半年,真回到家才发现还不如继续挂念着。
毕竟现在他的家,已经不再是院子里精心照顾的蔬菜,和水缸里永远清冽的水了,他的家,现在是最晚才升起的炊烟,和田里劳作的陌生背影。
微愣一下,萧渐离摸了摸他的头,再次点头,“好。”
燕都内,春满楼,后院的二楼小屋是独立在莺莺燕燕们的通寝之中的,那栋楼住的都是当红的头牌,寻常小妓是进不去的。
而那二楼,住的更是燕都有名的“洛水公子”楚君洛,有才情,也有脾气,虽是清倌,不卖身,就这样愿意花钱捧他的人也多了去了。
从十三岁被卖到了春满楼,已经在那二楼住了七年。有些小妓嫉妒着,又不免丧气,楚君洛如今才弱冠之年,正是最清俊,最惹人稀罕的时候,这二楼的房间怕是还得再让他住个几年。
楚君洛其实也是陪人的,只是入的了他眼的人,他才愿意陪一陪,其余的,无论是将夜明珠塞满他的屋子,还是学了夏桀以裂锦帛博他一乐,他都不爱搭理。
为此,春满楼的龟公老鸨没少被气得吐血,洛水公子清冷好洁之名远扬,他们却得生生看着钱财从手里流失,但这棵摇钱树他们又动不得,这可不只能吐血了吗。
大约人都是爱犯贱的,洛水公子越不爱搭理人,就越有人爱捧他,新近又有一个官家女儿,偷溜出来玩时在街上偶遇了洛水公子,顿时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巴巴的拿着明珠玉石来求见他。
不知道被拒绝了多少次,愣是不肯回头。送礼物时隔了老远偷看,只觉得洛水公子皱眉说“不见,不收”的时候,那眼啊鼻子嘴啊的,都好看得不行,顿时又更喜欢他了。
犯贱的事儿,谁都爱干,除了那不被洛水公子看在眼里的官家女子,洛水公子本人也爱做这事。
楚君洛站在窗前,半拉起帘子,看着楼下开得正盛的夹竹桃,红白交错,花瓣重叠,又有幽香飘浮,正是迷人好景色。
可楚君洛看着花,又看不到花,因为他正想着一个旁的人。
桌上一张纸写了个日期,是去年的六月,是那人最后一次来找他作陪的日子,压着纸张的是一块羊脂玉的挂饰,是那人送他的物件。
他想着那人向来清冷的神色,笑起来却柔和的眼眸,不禁又开始琢磨,那人送他玉饰是什么意思。
他从十六被那人要求作陪,到现在四年了,那人送他的东西无一不价值高昂,珊瑚古琴,什么都有,很少重样,只有玉饰,是那人每次都送的。
那人不会做无谓的事情,可送他玉饰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诗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以是夸他好看?
巧笑之磋,佩玉之傩。还是夸他身形多姿?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难道是祝他健康的意思?
彼留之子,贻我佩玖。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可他脑海里浮现更多的,是些表达情感,诉说倾慕的诗句,默默的将“杂佩以报之”念了几遍,楚君洛忽然笑了,摇了摇头,觉着自己真是想多了。
他在烟花之地待了许久,什么客人没见过,哪些人是能爱的,有情的,他分辨得出来,而送他玉饰的那人,不在有情人的范围内。
所以那句“永以为好也”,他不敢念。
楚君洛走到桌边,将纸张放入抽屉中,那里放了一叠相似的纸张,都是纸面几乎空白,只有一个日期。
他盯着桌上玉饰发了会儿呆,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中手指早就抚上了玉饰,触感微凉。
门外敲门声不断,楚君洛有些烦躁,问了句“是谁”,又走过去开门,可门外那人没在他开门前回答自己是谁,不然他一定不会开门。
事实上,不止是不会开门的事儿,楚君洛看着门外那张笑嘻嘻,带着几分风流,但在他看来完全是欠揍的脸,简直想把门摔上。
但他又不能这么做,只好叹气让人进来,无奈问他,“萧二爷,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