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针稍微往回转，这是海莉还在魔术师协会消磨时间时发生的故事。
如果安德烈有幸能仔细了解这个所谓的魔术师协会的话，他会发现这个地方除了没划分年级之外颇似他曾经准备上的大学：崭露头角的年轻魔法师们会作为协会学徒学习各种由“魔法教授”开设的科目，并会选择一位教授进行正式的拜师程序。简而言之就是学徒，大学和研究生制度混杂起来的缝合怪，这些国家的未来要完成属于自己的课题之后才能从“学徒”这一阶级晋升——也就是奥古斯都首相说过的“毕业”。
当然，拥有能力但缺乏开创精神的人就算只是学徒也不耽搁着他在各种地方施展才华，由于魔法师协会并没有什么强制力，甚至出现了将毕业人士视为“书呆子”的风潮。
海莉给自己选定的研究是除虫魔法，她完全没有给魔法领域添砖加瓦的想法。要如何在做到最大化消灭这些害虫的同时不至于给人体造成危害，并让这种技术量产——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这对于防疫会有很大用处。
魔法师协会的人当然希望这位天才能为沙兰开发一些更有杀伤力的魔法，让他们能比起弓兵和攻城器械更加适合于战场。不过防疫确实也是“小爸爸”大力推进的项目之一，虽然知道她在避重就轻，但也没法说什么。
“呜啊，道路部门的总务秘书也被杀了。”她走进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份克里斯提·纳维列特皇子开办的《沙兰真理报》，“死状凄惨，凶手自称处刑人格洛丽亚。除了使用的武器是大镰刀之外一切不明，有可能属于贝热拉克复国组织成员，悬赏五千金币……”
这位女侠也上过很多次报纸了，拜她所赐帝国官场的流动性大大增加。
《沙兰真理报》是这个帝国某种意义上最大胆也最权威的报纸，那么也就是说能告诉公众（知识分子限定）的情报就这点了……实际的情况要糟糕的多，处刑人格洛丽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出了和总务秘书一起贪赃枉法的成员和相关情报，并用这位罪犯的血对大量的高官进行了指控和杀害预告。比起什么复国组织，这个家伙更像是被不知道谁用来打击政敌的一把刀。
其中或许有真相也有诬陷，这就要靠秘密警察部门的努力了。让海莉惊讶的是这位处刑人连总务秘书强迫民女或者鞭打下仆之类的小事也写的清清楚楚，这是为了凑字数吗？在她的印象中，这些东西可没办法在政治上加以利用。
她随手翻过报纸，一个部门的总务秘书被刺杀又不是什么大事。在《基督山伯爵》完结之后，代替它连载的《三国传奇》也是一部好作品。海莉身边的女性书迷们都着迷于凯撒，盖乌斯和尤利乌斯三人的兄弟情，海莉倒是在那个梦想着兴复罗马的皇叔凯撒身上找到了共鸣。
同时，那个什么神圣罗马帝国面临的大厦将倾的局面，也让她在心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快意。
......
就在她今天也为了杀时间一边追报纸一边装模做样地等待着材料齐全之后开始实验的时候，一个声音闯进来打扰了她难得的平静时光。
“海莉小姐，”向她搭话的是一位金发翩翩贵公子，“这是您要的太阳蝙蝠血。”
他将一个装满金色液体的试管放在海莉桌上的试管架上，这确实是她要的东西，可也意味着海莉在得到材料之后必须开始工作。
“多谢，真是费心了。奈卡斯尔阁下。”海莉没好气地说，“没必要这么着急的，我知道它很珍贵。”
“能为海莉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他欠了欠身，“您也知道道路秘书的事情了吧？”
这位夏塔·奈卡斯尔的眼睛明显注意到了海莉手里报纸的头版新闻，海莉也点点头，她知道对方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确实很厉害，这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那么您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力量，”他眼睛弥漫着狂热和自信的神采，“有格洛丽亚在，还有很多的同伴，我们能做到任何我们想要做到的事情。比如刺杀那位皇帝。”
“那就去做啊，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找到我？”
“因为您是那位公主身边的人，”奈卡斯尔说出了早就已经存在于海莉心中的答案，“无论是莉亚公主还是那个狗皇帝都对您有足够的信任——而您要做的就是让这份信任为我们所用。当然，就算没有您我们也能做到，只是会更麻烦一些，而且那时候的艾塞法尔就只会永远埋没在历史之中，和您的姓氏一起。”
他大概是很早就想好了怎么劝说自己吧，海莉想。这个人的双手挥动，一副演讲家的样子。
“我知道，您肯定也受到了沙兰的小恩小惠，但这难道不就是一点小恩小惠而已吗？您已经失去了姓氏，这和那些官婢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您以为自己和您的同伴，那位罪臣的女儿索菲娅有任何不同吗？艾塞法尔，这是多好的名字啊，我知道她有着悠长的历史，有灿烂瑰丽的文化，也有一群爱着她的国民——可现在的艾塞法尔就像您一样，看似和沙兰人没有区别，可实际上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永远的奴婢。”
看着海莉没有回答，奈卡斯尔越说越起劲了。
“您请好好回想一下，或许莉亚阁下对您有着私人的友谊，可这个国家何曾对您表现出任何的友谊呢？他们曾经称呼艾塞法尔为兄弟之国，可又何曾将您看作兄弟的女儿？那个装作慈眉善目的皇帝，甚至不愿意给您一个好的婚姻！而自称唯才是举的魔法师协会，也对您的才能无比忌惮却又不知廉耻地想要利用，您难道不是在受尽歧视之后才选择以除虫为第一要务的吗？”
这个确实，当那些教授被海莉的天才所折服的时候，海莉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研究项目。那之后不管怎么道歉怎么许诺都毫无用处，海莉有着数不尽的大道理。
“甚至，就算您想要告发我。”奈卡斯尔笑了起来，“也只会被认为是失败者的诬陷——因为我作为纯正的沙兰精英，在最近的大考时第一次抢走了原本属于您的榜首。您真应该看看在公布成绩之后，那些学者教授高兴的样子，他们终于可以自豪地说沙兰人天下第一了。”
海莉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斟酌了一下用词之后，她缓缓开口。
“那么，为什么您作为纯正的沙兰精英，却想着做这些事情呢？”
“没什么，只是想做而已。”奈卡斯尔摊开手，“这个世界被发展的不错，但是太慢了。”
“太慢了？”
“没错，太慢了。所以我想要它加快速度，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那个时代是崭新的，但对我来说更加熟悉，它很美好，我们有着明确的构图——可是帝国比起人民更喜欢自己，所以才需要一定的帮助。”
“难道你说你们更喜欢人民？”海莉嗤笑起来，“皇帝的死会有多大的动荡，这其中又会有多少你们口中的人民死去呢，这就是你们的喜欢？”
“是。人民和单个的人是不同的。”奈卡斯尔说，“更何况，难道您以为一次大的失血就一定比延续千年的缓缓流血要糟糕吗？改变都会带来牺牲，可这并不是说没有改变就不会有牺牲不是吗——甚至那只会大得多。”
“我不知道，这与我无关。”海莉摇摇头，“但是，就这么一直追逐着那位处刑人的话，你家可爱的珂莉丝可不会高兴哦？”
“和她也无关吧！”奈卡斯尔红了脸，“而且，我又没有对格洛丽亚小姐有什么意思……追逐什么的，我是作为盆栽的立场，只要她能顺利走下去就满足了，当然可能还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想法……”
他的语气慌乱起来，看来是希望不要让自己误会。海莉暗笑着打量这位终于不再慷慨陈词的阁下，年轻人最终的行动纲领果然还是感情。夏塔·奈卡斯尔和同学珂莉丝·康斯坦丁的恋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都是平民出身的他们想必结合起来也不会有任何障碍。
“没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海莉轻巧的说，“只要能保住正妻的位置，珂莉丝应该也能理解的吧。不过可能还是要下一番功夫，毕竟她可是很喜欢吃醋的。”
在父亲就是最大的三妻四妾受益者之一的海莉看来，什么一生只爱一人之类的就是标准的蠢话。夏塔之前倒是说过很多这种话，也想着要从魔法师开始把婚姻制度里的“多妾”制去掉。果然空谈就是空谈啊，海莉想。
她自己比起不得不下嫁平民或者商人，倒不如成为公爵的妾——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就这么专心于研究驱虫一辈子就更好了。作为艾塞法尔的前公主，她知道自己不应要求太多。莉亚的丈夫是那个安乐公爵倒不如说是幸运，因为那个人也处于脆弱的立场，所以自己还有表达情绪的余裕。
“都说了不是那样，我只是能成为格洛丽亚的同伴就满足了……”看着还在辩解的奈卡斯尔，海莉想着这个人还真是纯情啊。
那就更不能一起共事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格洛丽亚还真的是女人。”海莉整理了一下思绪，“你知道，也有很多人以为这位在文艺界也颇为轰动的镰刀少女只是伪装。”
惩恶扬善的美少女很容易引起创作欲和同情，至少对于那些文人墨客来说是这样。这些人中说不定也会有像眼前的奈卡斯尔一样被迷晕了眼的白痴，所以报纸也开始把她的形象往别的方向引导。
“那么，您愿意加入我们吗？”奈卡斯尔看着她，“格洛丽亚小姐也期待着您的到来。”
“不必了，”海莉摇摇头，“我不会随便把这件事到处宣扬，这就是我的底线了。”
“您忘记了属于艾塞法尔的骄傲了吗？”
“请跟我的父亲说，忘掉骄傲的是他。”海莉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当然，现在要找到他也有一点难度。”
卢西斯·艾塞法尔在几年前已经因为忧郁和精神压力死掉了，在最后一刻他为舍弃自己的国家不断忏悔——这也是海莉看不惯安德烈·贝热拉克的根源。可现在她也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他虽然不断对先祖忏悔，但是或许并不会后悔。
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就像现在还活着的海莉一样。在内心里做出选择之后，她要保护的已经不是那个名字，而是属于自己的生活。就算现在让艾塞法尔郡的人民为了独立而战，又能给他们些什么呢？对于那些贫民而言，国家的名字是艾塞法尔还是沙兰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她嘲笑着自己的矛盾，确实，那个莱茵·纳维列特死掉的话也是好事一桩。她虽然不愿意主动去破坏，但是袖手旁观总是做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