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鱼休子从徐家幼子口中探得盗书之人住所,连夜驰马而往,使了迷烟迷倒二人,进得屋去掀开被子来看,却一个人也无。
鱼休子甚是诧异,心道:“莫非此人已在火场中丧命了不曾?可那日全府上下已密密搜索过了,并不曾见得有书在,况且这屋中桌案之上杯盘俱在,不像往日所留,怎会如此?”
正思量间,大叫一声:“不好!”
只闻唰唰几声响,屋中四面八方暗箭一齐朝鱼休子射来,鱼休子连连闪避,屋中暗箭一轮刚休一轮再发,鱼休子见不是头,冲天一掌打穿了屋顶,向上跃起。
人在半空之中,又闻嗖嗖嗖三支冷箭射来,鱼休子躲避不过,左右双手分别抓住射向面门一支、胸口一支箭,余下一支,直插入小腹两寸去。
鱼休子重重摔下,被身下破竹刺得满身是伤,小腹血流不止,强忍疼痛,捂住伤口站起身来到屋外。只见竹林里转出一少女少男来,鱼休子定睛一看,那少女正是那日徐府之中遮月身旁之人。
此二人正是胡笳与徐府第三子徐沔,此刻见来人腹上中箭,已自不惧,胡笳转出竹林来,点指道:“兀那小贼,夜闯我家门,作何而来!”
原来胡笳带回徐沔之后,徐沔终日闷闷不乐,日夜不见个笑脸,不是叹气便是发呆,不是发呆就是流泪。胡笳心下不忍,这竹林竹屋之内也甚是闷得慌,几日前便带着出门,市坊之间,溪流之中游了个遍。刚返得家外,只见一人鬼鬼祟祟在屋前逛荡,往屋内吹迷烟。胡笳道是歹人来了,不知此人深浅,也不声张,待人入得屋去,触发屋中布下机关,又见那人跃在屋顶之上,袖中放出三支冷箭来。
鱼休子冷笑道:“不想你如此少女,竟会暗箭伤人!”
胡笳扬起手晃了晃,笑道:“过奖了过奖了,保命之术也,不足挂齿!我袖中暗箭还多着呢,要不要再试试?”
鱼休子拔出冷箭,双指点了伤口四周穴道止血,将那短箭夹在手里亦是晃了晃,道:“区区小箭,你以为能伤得了我?”
胡笳却并无丝毫惧怕之意,道:“看来阁下并非一般蟊贼了,不过管你是蟊贼也好大盗也罢,我这屋里一件值钱的物品也无,阁下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也!都说贼不走空,你如此来一趟也甚是不易,不若我大发慈悲送你个破碗去,日后要起饭来也有模有样,如何?”
鱼休子不怒反笑,道:“死到临头,尚自嘴硬。不过此刻让你过过嘴瘾也好,免得待会儿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啊,不行。如此俊俏一个小姑娘,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干脆将你卖到妓院里去,也好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徐沔站到胡笳身前,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狗把屎吃了,你连狗一起吃了吧?这诺大一片竹香,也盖不住你一嘴屎臭!哟,还打嗝了,撑到嗓子眼了吧?”
胡笳一把将徐沔拉到身后,嗤笑道:“自身难保之人,也来夸口,你身负重伤,活命都成问题,我倒要瞧瞧你是如何将我卖到妓院,不过卖去妓院倒也不错,给你娘当个同行,平日陪着说说话,省的你娘一把年纪接不到客人寂寞!”
鱼休子心念亡母,此刻闻得眼前之人如此骂道,心中怒极,脸色阴沉如水,杀机毕现,冷冷道:“你放心,接下来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你乖乖跪下来求我杀你,你才有死的可能。”
胡笳见那人满身杀气,手已按在袖剑机括之上,道:“那你便来试试!”
鱼休子双眼死死盯着二人,道:“我便让你死个明白!”说罢,伸手撕下脸上面皮,露出真容来。
胡笳看清那人容貌,心中大惊,自知不敌,一按机括,嗖嗖几只冷箭朝鱼休子射去,鱼休子侧身躲过,胡笳拉起徐沔便跑。
二人在密林间穿梭,鱼休子吊在后面不疾不徐,没有立刻便追上,俨然已将二人当作猎物一般,鱼休子在后面不断发出声来,道:“你二人再跑快些,我怕一不小心,便追上了也!如此也太无趣了。”
胡笳不时转身放箭,鱼休子早有准备,一一躲开。胡笳自言自语道:“不想这人身负重伤,犹有此功力,竟来戏耍我们。”
徐沔问道:“这人便是那日来府中夺书之人?”
胡笳答道:“不错,正是此人。不过此人竟能寻到此处,着实不简单。”
徐沔心中虽怒,此刻情知不是对手,也只顾逃命,担忧道:“这下如何是好,迟早被他追到。”
胡笳冷笑道:“他刻意戏耍我俩,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可他偏偏不知,正是如此,他白白丧了命也!”
徐沔问道:“我俩绝非他的对手,姐姐为何如此说?”
胡笳道:“那箭上我已涂了药,方才与他对话良久正是为拖延时间,不想此人功力深厚,毒还不曾发作。他现下如此奔跑,待会儿毒性发作起来,只会越厉害也。我们不要激怒于他,只让他追赶,待他毒发,那时再取他性命!”
鱼休子此刻尚不自知,只待戏耍够了二人,夺了剑谱,再慢慢折磨。三人一追一逃,往雁荡山上奔去。
奔到山腰之时,鱼休子只觉气息不畅,体内气血凝滞,渐渐发不出功来,顿时驻足,再看腹中伤口,已渗出黑血来,心中大惊,一时大意,不想竟会阴沟里翻了船。
胡笳于徐沔听身后已无追赶之声,停下身形,笑意盈盈,朝鱼休子走去,胡笳嘲讽道:“鱼大侠你为何不追了?今早食得饱了,我还余下七分力气哩。”
鱼休子面目狰狞,愤怒道:“你这无耻小人,竟在箭上下毒!”
胡笳故作惊讶道:“哎呀!鱼大侠你原来中毒了!不过你可不要冤枉了好人也,在下闷得慌了下山,要沐浴了下溪,肚子饿了下面,可从来不会下毒哩!”
鱼休子冷笑道:“既你不曾为之,那我为何如此症状?”
胡笳双臂环胸,道:“鱼大侠你脑子坏掉了吧,因为我下毒了啊。”
鱼休子气得七窍生烟,加之奔跑一阵,毒性已自发作大了,此刻腹上箭疮钻心般疼痛,双手捂住伤口,额头冷汗直流。
胡笳见他如此动作,嘲笑道:“鱼大侠你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吧?都说病从口入,你娘没教过你不要乱吃么?”
徐沔接口道:“哎呀,原来屎里有毒!”
鱼休子此刻已无还手之力,任由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悔恨无比,早知道如此,一见面便该出手杀了二人。
胡笳扬扬手,道:“你放心,接下来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你乖乖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叫三声姑奶奶,或许我大发慈悲,能让你死个痛快。”
徐沔火上浇油道:“那不成,还得跪下叫三声爷爷,不然姐姐想要给你个痛快,我可不答应!”
胡笳笑问道:“鱼大侠你意下如何?”
鱼休子怒气攻心,口中大口咳血,已说不出话来。
家中遭此变故,皆是因此人而起,现下已侮辱折磨得他够了,徐沔心中只想立刻便杀了此人以报父仇,从腰间取出短剑,便要向鱼休子刺去。
胡笳怕此人临死之前反扑,未敢便让徐沔上前,袖剑对准鱼休子,一按机括,只闻咔嚓一声响,却并不出箭,原来逃命之时,箭早已发完。
鱼休子趁此机会,强提全身精气,向二人拍出一掌,胡笳见状,大叫一声“小心”挡在徐沔身前,掌风到时,将二人双双拍翻在地,鱼休子拔腿便往山顶跑去。
胡笳口中吐血,面色有些苍白,徐沔见了惊得手足无措,忙问伤势,胡笳擦去嘴角血迹,笑道:“无妨,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区区一掌只是徒有气力而已,还不至伤了肺腑,疼一时便好了。”
徐沔扶起胡笳,胡笳提气运功,丹田中引出气来,周身窍穴中不停流转,如此几个来回,伤势已好了大半,道:“我们追上去,不能让他跑了。”
二人照鱼休子旧路追赶而去,不过片刻光景,三人已换了身份也。
鱼休子身受重伤,跑不快,虽然胡笳、徐沔耽误些许世间,此刻也快要赶上。
还未至山巅之上,二人已瞧见鱼休子背影,徐沔喊道:“那鱼畜生莫跑,我就在身后哩,你逃不了了。”
鱼休子当作未闻,依旧不曾停步,奈何中毒已深,脚下发虚,片刻便被二人赶上,徐沔一脚踢在鱼休子背后,鱼休子踉跄向前冲得几步,脑袋撞在石壁之上,顿时血流不止,背靠石壁瘫坐在地,苦笑道:“我鱼休子一生杀人无数,不想今日折在你两个小娃娃手里。”
徐沔眼中杀意毕露,咬牙切齿道:“你这畜生,在我府上杀人放火,害我一门死伤无数,今日不将你剥皮抽筋,如得对得起那无数条人命!”
鱼休子扶着石壁,苦笑道:“今日不幸,落在你手里,若你要报仇,那便来吧!”说完,闭上眼,引颈就戮。
徐沔眼中流下泪来,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只需一剑下去,便能报仇,徐沔红了眼,手中短剑已自颤抖起来,慢慢向前行去。
突然徐沔停下脚步,瞧着眼前光景,面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而此时胡笳亦张大了嘴,惊讶无比。
只见鱼休子身后石壁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断游走,石壁漆黑,泛出光泽,。鱼休子犹不自知,见眼前少年停下脚步,冷笑道:“横竖都是一死,为何还不动手。”话音刚落,石壁蠕动如水般流淌起来,瞬间吞没了鱼休子,不见了人影。
徐沔见鱼休子将去,回过神来,一把丢出手中短剑,短剑刺在石壁之上,迸出火花,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二人面面相觑,见鬼了一般,这鱼休子将死之人,逃命都无力气,难道还能作出甚妖法来?
二人担心其中有诈,不敢靠近。胡笳叫徐沔退后,从脚下捡起石块,用力朝那石壁之上砸去。石块飞出,直打在石壁之上,啪一声响过,石块裂开,掉在地上,与平日并无不同之处。石壁坚硬如昔,却如何能够似流水一般将人吞没了去?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试得几次,依旧如此。
徐沔走大胆走上前去,来回审视几番,并为发觉异样,自言自语道:“这石壁成精了不成,专吃活人?”说着伸手朝石壁摸去,刚触及到石壁时,只见石壁再次流淌起来,徐沔一声大叫,已被吞没了去。
胡笳一阵惊呼,怕徐沔有失,容不得思索,捡起地上短剑便朝石壁撞去,这一撞之下,并未吃痛,只觉掉入水中了一般,下一刻便脱水而出,摔在地上。
胡笳一阵晕眩,哎哟叫出声来。只听一人叫道:“姐姐,你怎么也进来了?”胡笳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骂道:“你这臭小子若不如此莽撞,我如何能掉进来!”
此人正是徐沔,此刻也不生气,笑道:“之前朝石壁上扔了那许多石头,并不见有异常,我哪里想到这石壁只吃人不吃石头。”
二人并未深究下去,抬眼四周看去,只见此地像是一座地宫般,距头顶三丈处,平平整整不像天然而成,墙壁泛出光泽,似金似石,不知何物打造而成,四方皆无出路,余下一条廊道通往另一个房间。
屋中空空荡荡一物也无,只几盏油灯长明,正中好大一个蒲团,不知何物编制而成,隐隐透出香气,四周墙壁之上刻着符文,似画似字,二人看不明白,伸手摸去,只觉符文跳动一般,可定睛一看,只在原处一分也未挪动,二人心下皆暗暗称奇。
徐沔问道:“此处莫非是哪位神仙道场?”
胡笳摇头道:“不知,若是神仙道场还好,待会见得主人陪个不是,或许放了咱俩出去。若是妖魔所居,怕被其捉来吃了也!今日我俩是福是祸,全凭天意了。”
胡笳手握短剑,全神贯注,不敢丝毫大意,走过廊去,推开门,一步踏出,徐沔紧跟其后。
出得那门来,只见眼前又是另一幅景象,不同于方才屋子里昏暗,此地亮如白昼,亦大了十倍不止,八方之位各有一门,除身后之门外,其余皆是紧闭。
此地中央一座水池,八边而成,每边之上一座铜兽,面朝八门而塑。哪八头神兽?曰:烛照、幽萤、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应龙、黄龙。青白朱玄各镇四方,余下四兽其中而立。
水池之上悬一颗明珠,此刻发起光来,四下如白昼一般。明珠之下一座石台,石台正中一把石剑,悬三寸而立。八兽脚下各出一条三尺石路与中央石台相连,踏三阶而上。将池水分作八处,每处色彩皆不相同。
二人连连称奇,此处手笔,绝非人力可成。遮月朝面前玄武望去,不过一眼,只觉心头气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深陷泥沼一般,连忙将头转向一旁,方才气顺,对徐沔吩咐道:“莫要看那神像!”
行得几步,胡笳疑惑道:“我二人随鱼休子到得此处,可为何不见他人?”
徐沔道:“想必藏在这几间屋子之中,我们挨个寻去。”
胡笳点点头,道:“也好,此地并无其他出路,定是藏起来了。”
二人朝旁边一道门走去,只见大门紧闭,胡笳伸手推开,依旧一条廊道,廊道尽头也是一间屋子,屋子内于凡人书房一般,书案之上笔墨纸砚俱在,书案那头一排书架,书架之上尽是古书,只是屋内并不见人。此刻寻出鱼休子要紧,二人不曾翻阅其中,再出门来。
如此挨个寻去,开第四扇门时,只听身后一人阴恻恻说道:“你是在寻我么?”
二人转头望去,只见水池那头立着一人,不是鱼休子是谁?胡笳提剑欲冲上前去,才行得几步,心道不妙,进来之前那鱼休子已是垂死之人,怎的此刻面色红润,瞧来一点伤势也无,竟好端端站在面前。胡笳停住脚步,觉得古怪万分,不敢上前。隔着池水试探道:“既然知道我在寻你,还不乖乖过来受死!”
鱼休子哈哈大笑,一脸说不尽的阴柔,道:“好,既然姑娘吩咐了,那我便过来受死就是了。”说着便绕池而走。
胡笳见鱼休子走起路来十分安稳,心中已有三分惧意,此地如此怪异,那鱼休子伤势痊愈也并非不可能。
鱼休子见胡笳面色,已猜中她心意,说道:“你是想问,我本毒发将死之人,为何现在却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是吗?”
胡笳冷笑道:“你死不死干我何事,爱讲便讲,不讲,姑奶奶也不来求你!”心中已经确定鱼休子已恢复如初,他若动起手来,今日与徐沔必丧命于此,脑中不断思索破敌之法,现在如此说道,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鱼休子笑道:“哦?你既不爱听,我却偏要讲。”手中举起一个玉瓶来,不过掌心大小,鱼休子低头浓浓嗅过,对胡笳说道:“可见我手中药瓶,不过一颗,便让我起死回生,真是仙丹也!”
说罢哈哈大笑,盯着胡笳、徐沔,道:“你二人杀我不成,现下反倒要葬送在我手里,如此滋味,可好受?今日你辱我生母,拿命来还!”说罢,足尖一点,脚下生风般朝胡笳、徐沔二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