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宫,这个往日里十分威严庄重的地方,此时却有些落寞感。
严天纲站在八位弟子的不远处,背身叹息。
慕容简身为他的弟子,不由问道:“师尊,您召我们来此,究竟是何事?如果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应是向六宫辞行,为何不见其他五位宫主在此?”
严天纲回过身来,缓缓说道:“最近宫中传闻的各项消息,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
慕容简一怔,道:“师尊是说北境的事?”
严天纲道:“最近不止北极宫,整个中原到处散布着北境要起兵的流言。而且,看起来并非空穴来风。加上你和红舒之前的贤王府之行,基本可以确定的说,北境已决意再犯中原。”
慕容简问道:“这样的话,北极宫地理位置特殊,对于北境势力来说,可谓针芒在背,不除不快。此时,师尊还执意要参加风云决,是否不合时宜?我等虽然修为不及师父师叔们,但尤有一战之力。”
严天纲道:“有你们在当然是好,但是当下最需要在北极宫的,是外出巡游多年的北望师兄。北境虽然势大,但我北极宫也不是泛泛之辈。对于想要独统中原的北境王室,硬来的话,他们也承担不起这个损失。所以,才想出在贤王府囚困我北极宫弟子的主意。不过,我们也要未雨绸缪,不能托大。那日和傅师妹、上官师弟交手的道禾,修为已经不在我等之下,更遑论他的师父。如果皇图剑仙也与北境王室狼狈为奸,那北极宫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慕容简安慰道:“早闻皇图剑仙超凡脱俗,应该不会沦落到与王权为伍。”
严天纲闻言笑道:“所谓剑仙,不过是世人的美言赞语,距离仙字差之远矣。北望师兄同样被齐称明离剑仙,但也不过是个修为高超的凡夫俗子罢了。我们生而为人,如何能超凡脱俗,又如何能成仙成佛。”
此话说出,阶下八人,面面相觑。北极宫是修行名家,能在严天纲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风七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想起皇图剑仙还有云君之,也知道严天纲此话不假。慕容简此时,也是良久无言。
严天纲笑道:“你们尚且年轻,潜力无可限量,凡人活百年也同样幸福满足,你们剩下的时光又岂止数百年,大可不必唏嘘。况且,总有一天你们会超越你们的师父、师叔伯们。到那时,你们的心境、见识自然不同。也有可能发现,我今日说的这些话,或许并非事实。”
严天纲轻轻咳了一声,接着道:“总之,北极宫首先要应对的,是当下的困局。这次安排你们去天书阁,首要任务,是找到宫主韩北望!其次,才是风云决。我们北极宫和六合门素有过节,在这雪逐渊,六合门不敢放肆。但出了这里,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了,切记要万分小心,多事之秋,不可大意啊。”
此时,斗木宫千羽说道:“请大师伯放心,这天书阁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肯定不会有事。”
严天纲略显担心的说道:“这就是今日召集你们前来的另一个关键所在,在此之前我和其他五位宫主已有商议,为保万全,北极宫此时,任何一名宫主都不能出宫。所以,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没有长辈陪同,你们既要小心谨慎,谨防小人暗算,也要尊师重道,对天书阁前辈也必须尊重。”
说到此处,眼光自然看向慕容简。
慕容简略显羞愧,低头道:“谨听师尊教诲。”
严天纲已将安排全部传达,也没有过多的事情再要嘱托。其他几人看到主事宫主,不免紧张拘谨,也相对无言。最后,严天纲吩咐他们明日出发,便让其他人先回去了,唯独留下了风七。
待其他人离开之后,严天纲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单独将你留下?”
风七回道:“严师伯这么做,想必是因为这个。”
说完,风七举起了左手,墨离在手上发出淡淡的幽光,看上去有一丝邪魅。
严天纲说道:“上次在贤王府,你送慕容简和红舒二人离开时所用的,是什么法术?”
风七道:“启禀师伯,那个法术叫瞬境。不过,上次贤王府我身受道禾天剑余威,墨离受损,已经不能使用这样的法术了。”
严天纲一惊:“什么?”
随即又恢复平静,道:“如此,真是天意。看来,你们明日之行,不会太平了。”
风七看到严天纲有些伤神,安慰道:“严师伯不必过于担心,此次前去天书阁的八人,都是人中龙凤,必然能够凯旋而归。”
严天纲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界四域,多少奇人高手隐藏在后。北极宫为名门大派,锋芒一露,难免遭人算计。眼下,前有六合门之旧怨,后有北境之隐忧,实在教人难以放心啊。我听说,那日你们应邀前去贤王府,你那时尚未学会北极宫御剑之术,却比慕容简更先到达。这里面,又是什么玄机?”
言多必失,而谎言也一样会越积越多,直到成为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风七再一次,实话说一半,讲明了自己所使用的法术,但是忽略了这个法术可能存在的阴邪的那一部分。
严天纲似乎对风七也见怪不怪了,道:“哦?只需要提前设下法力媒介,就能够达到和‘瞬境’同样的效果。当真奇术!”
风七道:“此法说来容易,但过程复杂,要求苛刻,我在外行走多年,也不过有五六处地方,能够施加这样的印记。如果毫无顾忌的乱来,最后落得身死的下场,也是模样凄惨。”
严天纲说道:“如此也足够了,如果真的需要借助此法,说明你们一定是遇到了极强的对手,此平常方法已难以脱身。这时候,只要能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即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风七道:“如果真到了那样的时刻,风七一定和师兄们生死相依、共同进退。”
严天纲此时轻叹一口气,道:“自你从贤王府回来,就很难不让别人怀疑你的过往。但是,你在贤王府救了慕容简和红舒是真,受了道禾一剑差点就死在北境是真,鱼幻师弟调查出的家世清白也是真。所以,在那时,我选择相信你。我希望,以后我也一样能相信你。”
风七毕竟是隐瞒的许多,面对心如明镜,但又有大胸襟的严天纲,实在心中有愧,道:“风七可以以命立誓,绝无残害北极宫之心。我虽入门不久,但像清柯这样的师兄们,皆待我如己。此番同门之情,绝不敢忘!”
严天纲点了点头,道:“君子一诺,山岳为轻。你有此心意,便已足够。去吧,明日便可出发。”
风七道:“弟子告退。”
随后,便退出了星罗宫。
星罗宫殿外,慕容简已等候多时。风七看到他,问道:“慕容师兄,这是在等我?”
慕容简也不拐弯抹角,回道:“师尊单独将你留下,是为了何事?”
风七也不避讳,如实说出。慕容简面色不变,大概也猜出了几分,喃喃道:“如果眼下不是非常时期,恐怕贤王府一事,师尊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风七道:“想必严师伯处世百年,我的一片赤诚,他早就了然于心。所以,就算我可能有欺骗师门的行为,他还是选择了信任我。”
慕容简面色有些难看,道:“唉,北极宫此难非同小可。此行若是寻不到明离剑仙,北极宫危矣。”
风七道:“慕容师兄未免多虑了,既然风云决夺魁之后,老宫主必然会现身,那我们就没有寻不到他的理由。”
慕容简看风七如此自信,又是另一番黯然。风七贤王府御龙之威,如今仍是历历在目。慕容简争胜之心,屡受挑战。
风七看到慕容简有些发怔,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一挥,道:“慕容师兄?”
慕容简闻之便恢复如常,转而言道:“在你出来之前,我与其他师兄弟,便已将天书阁一行的计划拟定好了,我现在便告知于你。”
风七看到慕容简借机转移话题,也不在意,笑着说道:“有劳师兄。”
接下来,慕容简便详细与风七说了此行计划。
按照慕容简的说法,倒是十分简单。
出发之时,风七等人御剑飞去,直抵天书阁所在的金陵城,之后在金陵城休息一宿,第二天出城,上暖丘山赴天书阁。
不过,金陵城是天子脚下,既然自诩天子,那无论仙家,还是道门,都不能试与天齐。所以,金陵城及金陵城百里之内,都不可借助修为飞天遁地。否则,天书阁禁制触发,轻则修为尽损,重则灰飞烟灭。
风七一行,必须在金陵城百里之外停下,剩下的路程只能凭借脚力了。这也是严天纲所担心的事,最后的这段路程,对于现在的北极宫弟子,恐怕是危机重重。
慕容简说完这段话,换了个语气,轻声说道:“你之前在贤王府的作为,以及今天被师尊单独留下来,这两件事,让诸位师兄弟颇为在意。只是有些事,并非亲眼所见,也难免心生疑窦。此行,如果有人故意试探或是为难与你,你当知如何应对。”
慕容简人虽孤傲,但却实实在在是个不错的人。风七闻言,谢道:“明白,我绝不会在此时候,再节外生枝。”
各自说完,慕容简便转身离去了。
风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想着他这几日必然思绪繁多,作为北极宫首徒,慕容简也并不惬意。
风七想到此处,也不免叹息,暗道:“此行若是成功见到韩北望,还是赶紧离去的好,自己多年浪子,人世浮沉、门墙恩怨,还是要置身事外才好。”
风七一路走回参水宫,剑林里其他修行的弟子不少,风七没有看到清柯,索性自己随便练了起来。前几日,风七独自思索北极宫御剑之道,已是小有所成,今日正好操练一番。
风七拿出清柯赠予他的那把剑,仔细端详,此剑可比自己之前那把剑强上许多。风七仗剑起舞,剑气寥落却凌厉,击打在剑林的石剑之上,剑痕有半尺深。风七剑随意动,继而从意从心,意所在,心所在,即是剑所在。
还算平静的剑林,一瞬间一道锐利剑气,直冲云霄。剑气发处,风七已不见身影。
此刻的风七,化身入剑,遨游九天之上。心中也是狂喜,虽然修为不俗,但风七并无师门,所以这凭虚御风一事,今日也是第一次。第一次,自然是十分的开心。风七在雪逐渊上空飞行良久,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地上。
一下来,就有一人笑眯眯的等在一旁。风七看到清柯就站在一旁,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问道:“清柯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柯还是笑眯眯的说道:“我正到处找你呢,突然发现有人御空而去,在北极宫上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我还以为是哪位师弟,修为更进了呢。仔细一看,原来是风师弟,没想到你如此修为,也会为御剑这种小事如此开心。”
风七将剑收了起来,语气谦逊,道:“清柯师兄笑我了,若不是清柯师兄,将这御剑之术的法门详细告知,又屡次解我心中疑惑,我还学不会你口中的这件小事呢。”
清柯道:“风师弟太过谦虚,你的事迹可是传遍了北极宫。快和我说说,今天星罗宫宫主和你私下都聊了什么?”
风七将自己和慕容简说的,又讲了一遍。清柯听了,有些惊愕,看着风七,缓缓说道:“风师弟,看来近日里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你还真的是深不见底啊!”
北极宫中,风七最喜欢的就是清柯。想到自己为了进入北极宫,欺骗了许多人,又听到清柯这么说,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赶忙说道:“清柯师兄,也许师弟我确实不是君子,但也绝非阴鸷小人,我对你,对北极宫,绝无半点不仁之心。”
清柯一愣,不解的说道:“风师弟,你这是干嘛?你的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风七闻言,松了一口气,清柯不是个有太多心思的人,这倒是叫风七很是欢喜,道:“无事,是我失态了。想来,最近的流言蜚语,让我有些捕风捉影了吧。”
清柯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问题,我想严师伯,也不会让你这么好好的从星罗宫里走出来。严师伯处事谨慎得度,我做弟子的又何必多操心呢?”
清柯拍了拍风七的肩膀,再次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剑林里,正在修行的弟子有许多,风七距他们也不甚远。但是,也无人关心这里。
风七此时方才有所察觉,清柯真正的处世之道。眼前之人,无小聪明,却似乎有着大智慧。
一阵凉风吹过了剑林,地处雪逐渊的剑林,可是少有凉风。清柯走到一旁,紧了紧衣裳,说道:“眼下时节,北极宫还不至于变冷,但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说完,挥手抹去了风七留在石剑上的剑痕。
“北极宫里并无凡俗之人,这风却是凡俗之风,风再寒,不伤身。”
风七看着一旁正抚摸着石剑的清柯,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