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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

长久以来,父亲的故事总有让我困惑不解之处。对于跟他年龄、背景相仿的人来讲,他在二战期间的经历谈不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事实上惨绝人寰的故事多了去了,但他的经历着实也够凄惨的。

我第一次听父亲讲起他的战争岁月时年龄尚小。跟一些人不同,他并不忌讳重提旧事,即便有些陈年往事再回忆起来只会勾起痛苦。他讲的故事我很爱听,与之相配的还有一些勉强算得上是插图的黑白照片,尺寸很小,夹在一本相册里。我从他书房的一个抽屉里拿到了这本相册,闲来翻翻聊以自乐。照片拍得中规中矩,但在我看来却足够奇特,不禁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有张照片拍摄的是东柏林一座条件原始的劳工营;另一张里,我父亲龇牙咧嘴地扮着鬼脸,毁了本来挺正式的照片;还有一张里有几个文官模样的德国人,身上穿着带纳粹徽章的西装;此外有几张是周日去湖边郊游的留念;最后一张里,一群满头金发的乌克兰女孩笑容可掬地看着镜头。

照片记录的还算是比较好的光景。那时跟乌克兰人来往估计是被禁止的,但每每回忆起这些女子,父亲眼里还是会闪动着一丝怀念的神情。他曾经险些死于饥饿和体力透支,饱受害虫摧残的他不得不在一个浸满水的弹坑里解决内急,与此同时,这个“公共厕所”还兼具唯一澡盆的功能。这段苦难史都没有相片为证,但让我困惑的并不是这点,而是后来他返乡后发生的事。

父亲的家在荷兰东部小镇奈梅亨(Nijmegen),镇上居民大多笃信天主教,那里是1944年阿纳姆战役(Battle of Arnhem)爆发的地方。经过一番激战,盟军攻占了奈梅亨,阿纳姆则正是那座“遥远的桥”[1]。我祖父20世纪20年代曾作为新教牧师被派驻到那里,负责照顾一小拨门诺派教徒[2]。奈梅亨是个边陲小镇,从父亲家出发,步行就能到达德国。由于德国物价相对便宜,全家人常常会选择去那儿度假,这种习惯到了1937年前后不得不画上句号。纳粹在当地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即使游客也已不堪忍受的地步。有一天,父亲一家在途经“希特勒青年团”的一片训练营时,亲眼目睹了几个小伙子遭到穿制服的青年团的毒打。还有一次,一家人乘船游览莱茵河,我祖父吟诵了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赞美莱茵河女神的诗《罗蕾莱之歌》(“The Lorelei”)(海涅是犹太人),让同船的德国乘客很是尴尬(他也许是故意为之)。我祖母最终决定,德国是去不成了。三年后,德军大举越过了边境。

即使处于德占期,人们的生活一切照旧。这说来有些奇怪,但对于大多数荷兰人,只要他们不是犹太人,日子还是照常过,起码最初一两年都是如此。1941年,我父亲进入乌得勒支大学(Utrecht University)攻读法律。如果将来想做律师,有一件事在当时势在必行(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现在依旧如此)——加入联谊会这个所谓的学生团体。这是个排他性组织,而且会费很高。尽管我祖父在社会上备受尊重,但单靠他那点儿做牧师赚来的微薄薪水远不足以支付我父亲的开销,于是一位有钱的舅舅决定出资赞助他的社交活动。

然而,父亲入会那年,学生联谊会已经被德国当局取缔了,理由是担心这是个窝藏抵抗力量的大本营。就在这不久前,凡是有犹太血统的教授都被荷兰的大学开除了。为抗议此举,莱顿大学法学院的院长鲁道夫·克莱夫林格(Rudolph Cleveringa)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说。演讲前,他在包里备好了牙刷和换洗衣物,以防有人来抓他,他后来也的确被捕了。学生罢课游行,大多数参与者曾是学生联谊会的成员。莱顿大学(Leyden University)关门停课。在阿姆斯特丹,德国人出台禁止招募犹太人的规定后,那儿的联谊会就已经被自己人解散了。

但是乌得勒支的大门依旧对外敞开,联谊会也照常活动,只是由地上转到了地下,这意味着欺侮新会员的入会仪式也得在暗中进行。那些在社团里被叫做“胚胎”的大一新生再也不用被强行剃头了,因为这么做会向德国人暴露他们的身份。但是惯例终究是绕不开的,“胚胎们”被人勒令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不让睡觉,被人当奴隶使唤,在各种满足学长施虐欲和想象力的游戏里受尽羞辱。我父亲跟有同样出身和教养的人一样,没有奋起反抗,而是默默屈从于这种折磨。规矩历来如此(现在也不例外),用施暴者喜欢卖弄的拉丁文说,这是“惯例”(mos)。

到了1943年,年轻人面临一项更加严峻的考验。德国占领军逼迫所有学生在一份效忠宣言上签名,发誓自己绝不会参与任何同第三帝国作对的活动。拒绝签字的后果是被遣送至德国,被迫为纳粹的战争工业效力。同85%的学生一样,父亲拒绝签字,之后便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年晚些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乌得勒支学生抵抗组织寄来的信,号召他返回家乡。这么做的动机至今不甚明朗,写信人要么处于惶恐之中,一时糊涂做出了错误决定,要么本来就是无能透顶。毕竟,这些人只是学生,不是什么久经沙场的游击队战士。于是父亲就跟着祖父来到了火车站,不幸的是,纳粹守株待兔,选在这个时候围捕送去德国做苦工的青壮年。月台两边都被德国警察堵住了去路,家长受到威胁,说如有人胆敢逃跑,账就记在他们头上。因为担心连累自己的父母,父亲只得签了名。这个决定经过了深思熟虑,但算不上什么英雄事迹,直到今天他依然时不时为此感到困扰。就这样,他和别的小伙子一起被装上车,运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型集中营。看管他们的荷兰喽啰在党卫队的培训下,学会了一整套野蛮的管理手段。父亲在那儿没待多久,后来辗转至柏林,在一座工厂制造火车使用的制动设备,一直干到战争结束。

这是一段复杂的经历,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只要不主动跟德国人对着干,荷兰学生工人就不必被关进集中营。纵然工厂的工作单调乏味,给敌人干活有失国格,供人睡觉的营房又冷如冰窖,害虫到处乱爬,十分不舒服,但未成想这些不幸遭遇竟然也换来了补偿。父亲记得,当初听过几次柏林爱乐的音乐会,担任指挥的是威廉·富特文格勒(Wilhelm Furtw?ngler)[3]。

另外,克诺尔(Knorr)制动设备厂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铁板一块。厂里有个叫埃利松(Elisohn)[4]先生的人,长着一头黑发,为人沉默寡言,一看到荷兰学生工人朝他走来,转身就溜。另外一些工人也不太愿意跟人接触,他们有的名叫罗森塔尔(Rosenthal)[5]。过了很久,父亲猜测这家工厂也许在藏匿犹太人。

1943年11月,情势急转直下。英国皇家空军开始对德国首都展开绵延不断的轰炸。到了1944年,英军的兰开斯特轰炸机迎来了新搭档:美国B-17型轰炸机。但是,真正针对柏林和其居民无休止的地毯式轰炸始于1945年初那几个月,轰炸和随之燃起的熊熊烈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美国人和英国人分昼夜轮流出击发动空袭,到了4月,东线苏军的“斯大林管风琴”(Stalin Organs)[6]开始炮击这座城市。

学生们有时会想办法挤进防空洞,或钻进地铁站躲避空袭,反观集中营的囚犯是没有这个待遇的。有时候,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掩体只是一条匆忙挖就的堑壕。据父亲回忆,面对空袭,学生们是既兴奋又害怕。其最折磨人的地方在于轰炸和炮击几乎从不间断,吵得人根本没法睡觉。耳边不时会响起防空警报、爆炸声、人们的尖叫,以及砖块掉落和玻璃碎裂夹杂在一起的噪音。然而,学生们还是为英美两国的轰炸机欢呼叫好,尽管这些飞机轻易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而且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1945年4月,劳工营已经不能住人了:狂风掀去了屋顶,大火烧坍了墙壁。通过向熟人求助,父亲或许从不那么亲纳粹的新教教会处获得了帮助,在柏林郊外一座别墅里找到了栖身之所。房东太太叫伦哈德(Lehnhard),接纳父亲之前已经收留了从柏林市中心废墟里逃难至此的其他难民。他们中间有一对德国夫妇,男的叫吕梅林博士(Dr. Rümmelin),是个律师,他妻子是犹太人。丈夫成天担心有人来抓他老婆,于是在屋里藏了把左轮手枪,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夫妻俩死也要死在一起。伦哈德太太喜欢唱德语歌,父亲就弹钢琴为她伴奏。用他的话讲,在柏林最后一战的大破坏中,只有这种时候才“让人感到人类社会尚存一丝文明”。

在他去往东柏林工厂上班的路上,父亲穿过一条条满目疮痍的街道,苏德两军曾在这里的屋舍之间展开巷战。他站在波茨坦广场上,看着身前的“斯大林管风琴”发出尖利的嘶鸣声,对着希特勒的总理府一番狂轰滥炸。自打那时起,父亲余生都对爆炸和焰火充满了恐惧。

4月下旬,抑或是5月上旬,伦哈德太太的家里来了一群苏联兵。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通常伴随着对妇女的轮奸,且不分老幼。不过这一次暴行没有发生。然而,当苏联士兵从屋内搜出吕梅林博士的左轮枪后,父亲差点为此丢掉性命。当兵的里面没一个会讲德语或英语的,所以解释手枪由来纯属白费口舌。父亲和吕梅林博士是屋子里仅有的男丁,苏联人命令他们背靠墙壁,准备枪毙他俩。父亲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他那时已见惯了死亡,轮到自己大限将至,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决定生与死的重要关头,命运神奇地站到了他们这边。门外来了个会讲英语的苏联军官,听罢吕梅林博士的解释后决定相信他。枪决被叫停了。

父亲和另一名苏联军官之间也建立起了某种友谊,军官在战前是列宁格勒的高中教师。由于语言不通,他们只能通过哼唱贝多芬和舒伯特的作品进行沟通。这位名叫瓦连京(Valentin)的军官开车载了我父亲一程,把他送到一个接送人的关卡,那里曾是西柏林郊外工薪阶层的居住区,经过战火摧残,现在只剩下一堆瓦砾。父亲得从那儿出发,找到一条通往城东某个战时流离失所者难民营(DP camp)的路。在断壁残垣间艰难跋涉的过程中,他遇到一个荷兰人结伴同行,父亲猜那人要么是勾结纳粹的通敌者,要么是原党卫队军人。因为连续几周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父亲举步维艰。

还没走多远,他就摔倒了。形迹可疑的同伴拖着他走进一栋破损的楼房,跨过几级楼梯,来到一户人家家里。房主是这个男人的相好,是个德国妓女。之后的事情父亲记不太清了,他多数时候大概全无知觉。这个妓女救了他一命,经过她的悉心照料,父亲恢复了精力,成功地抵达了难民营。那里已经聚集了1,000多人,他们国籍不同,有些还是集中营的幸存者。所有人只能从一个水龙头里取水用。

六个月后,父亲回到了荷兰。因为战时的饥饿,照片里的他依旧显得身材浮肿。他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装,裤子上还有尿渍,这套行头有可能是美国门诺派慈善组织送给他的,也有可能是他父亲传下来的。总之,尽管体型有些虚胖,肤色苍白,但照片里的他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四周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大家高举啤酒杯,嘴巴张开,看样子在欢呼,或者高唱学生歌曲。

父亲重返乌得勒支联谊会应该是在1945年9月,他那时22岁。因为战时入会是悄悄进行的,团体元老们决定重启种种整人仪式。父亲记不清是否被迫学过蛙跳,是否曾被撞得东倒西歪。这些待遇更多是用来“招待”初来乍到的新生,一些人也许刚刚脱离集中营,且条件要比我父亲待过的恶劣得多。当中估计也有犹太学生,他们曾躲在别人家的地板下,一躲就是数年。勇敢的异教徒救命恩人挺身而出,不惜冒生命危险庇护他们。然而,我父亲不记得有谁对这些历史感到难堪;没人对生平故事感兴趣,不管是犹太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往往都不堪回首。作为迎接新人入会的一个环节,“胚胎们”被人扯着嗓子骂,戏弄,甚至人挤人关进狭小的地窖里(后来的联谊会圈子管这个游戏叫“玩转达豪”[7])。

好了,这就是让我疑惑的地方。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后,父亲怎么还能忍受如此毛骨悚然的做法呢?再说总该有人觉得这很荒诞不经吧?

没有,父亲连连摇头。不,这很正常,过去都是这么干的,这就是惯例,没人会质疑。他日后为自己的话进行了辩解,说欺负犹太幸存者很可耻,但别人是不是这么想他说了不算。

我对此感到困惑,但渐渐地,我觉得自己想通了。这种“事情很正常”的思路似乎提供了一条帮助理解的线索。人们太想回到纳粹占领前他们熟知的那个旧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炸弹,没有集中营,没有杀戮,而整整“胚胎”则稀松平常。这种想法意在重温旧梦,恢复传统,似乎这样,就算回归了本原。

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也许在那些目睹过血腥暴力的人看来,学生之间的游戏相对而言温柔多了,年轻人嘛,就好这口,打打闹闹也无伤大雅。但更有可能的是,那些极其热衷于整人的人,本身并没有怎么受过欺负。面前摆着个充男子汉的大好机会,而且如果受害者吃过的苦头远远不止这点儿的话,那么整人所勾起的快感会更加强烈。

*****

父亲的这则故事——如前文所述,不算最惨,但也够辛酸的了——让我对人类历史上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争结束后不久发生的事很是好奇。这个世界是如何从废墟里站起来的?当数以百万计的人饿着肚子,一心只想报仇雪恨、血债血偿,又会发生什么?人类社会或“文明”(当时是个热门词)将何去何从?想要找回一切照旧的感觉,是人类应对灾难的惯有态度,既符合人性,但也不切实际。因为世界可以按照战前状态重建这种想法,就好像以为早在1939年之前就已降临的那个惨绝人寰的十年可以当作失忆被抹掉一样,只能是一种幻想。

然而,不光政府抱有这种幻想,作为个体的人也抱有这种幻想。法国和荷兰政府幻想它们能够收复殖民地,生活一切照旧,一如日本入侵东南亚之前的状态。但这只能是幻想,因为世界已经大变样了。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变化。太多的人,甚至是整个社会丧失了根基。而且,除了许多人以外,多国政府也并不希望世界回到战前的状态。英国工人打仗时愿为国王陛下和祖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战后却再也不愿苟活在旧的阶级体制下,他们在希特勒倒台仅仅两个月后,就投票把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赶下了台。约瑟夫·斯大林(Joseph Stalin)也无意让波兰、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恢复任何形式的自由民主体制。即便在西欧,共产主义也被包裹在冠冕堂皇的“反法西斯”道德外衣下,使不少知识分子都将其视为比旧秩序更可行的替代选项。

在亚洲,处于萌芽阶段的变革比欧洲来得更加民主。印尼人、越南人、马来人、中国人、缅甸人、印度人和其他民族看到,同样是亚洲国家的日本把西方殖民主义列强羞辱得体无完肤,从此就彻彻底底摒弃了西方无所不能的观念。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会迎来重塑。与此同时,跟德国人一样,日本人在见证了领袖狂妄自大的迷梦化为泡影后,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战胜一方的盟国占领军软硬兼施塞给他们的变革了。

战争时期,英美两国的女性投身劳动大军,她们再也不甘于当“贤妻良母”,放弃经济独立。当然了,许多女性依旧在家相夫教子。这和殖民地赢得全面独立是一个道理,都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人们一方面抱有想要回到过去“正常状态”的保守想法,另一方面又期盼变革,从头再来,希望建立不再有毁灭性战争的美好新世界。两种想法不停地作着较量。希冀源于真诚的理想主义。国联未能阻止二战爆发,但这没有打消一些人的理想主义。于是,到了1945年,他们转而寄希望于联合国能维持永久的世界和平。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些宏愿如同想要把时钟往回拨一样,只能是人们的幻想。不过,这一事实并未削弱理想主义者的力量,或者一定就矮化他们的目标。

战后1945年的历史从某些方面来讲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古希腊人清楚地了解人类复仇渴望所潜藏的巨大破坏力,他们的悲剧家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血仇如何被法治所消解:靠的是法律审判,而不是冤冤相报。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关于人类东山再起梦想的历史记载均是汗牛充栋。基于崭新理想的社会,将屹立在昔日战争废墟和如今的建筑空地之上。不同于人们所认为的那样,类似观念往往并不新颖。

我本人对战后初期的兴趣部分源于时事。近年来,我们见惯了寄托着推翻独裁者、建立全新民主国家这一宏愿的各类革命性战争,但我主要还是想走进历史,读懂我父亲和他那代人身处的世界。这么想部分是因为对家长经历的好奇是孩子的天性,随着孩子长大,年纪超过同龄时期的家长,这种好奇心便愈发强烈。而如果父辈经受过苦难的考验,后人对此只能凭空猜想的话,好奇心则尤为炙热。

但是原因不止于此。父亲差点在战争中送命,他作为一分子在战争废墟上重建起来的世界是我辈长大成人的世界。我生活的年代是父辈理想所孕育的产物:欧洲福利国家、联合国、美式民主、日本和平主义、欧盟。除了这一面,1945年缔造的世界也有其另一面:共产党在俄国和东欧推行专政,毛泽东在国共内战中异军突起,还有冷战。

我们父辈创造的这个世界大体上已经灰飞烟灭,或正在高速解体,分崩离析。当然了,在最后一次世界大战波及的几乎所有地区,如今的生活在物质条件上都要远远优于1945年。人们最害怕的一些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苏联帝国崩溃了,冷战最后的战场虽说是朝鲜半岛,但差一点就落在了狭窄的台湾海峡。然而,就在我写作本书的时候,世界各地的人都在讨论西方的衰落,西方既包括美国,也包括欧洲。如果人们在战后初期的一些担忧已经减轻,那么同样消逝的还有梦想。如今很少还会有人相信某种形式的世界政府能保障永久和平,甚至也不再相信联合国有能力阻止武装冲突。原先对于社会民主体制和福利国家的种种愿望——这是导致1945年丘吉尔下野的直接原因——如果还没被扼杀殆尽的话,也已经在意识形态和经济约束的夹击下遍体鳞伤。

我对人类能以史为鉴的看法一直将信将疑,至少从认识到过去的愚蠢行为可以防止未来再犯同样错误这点来看,我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历史归根到底是一门阐释的学问。对过去的错误阐释往往比愚昧无知更危险,对旧伤和仇恨的记忆又会点燃熊熊烈火。话虽如此,但还是有必要搞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且试着加以领会。因为不搞清楚的话,我们就无法读懂当下的时代。我想探寻我父亲的经历,这能够帮我了解自己,甚至了解所有人,因为我们都生活在过去长长的阴影中。

注释:

[1]《遥远的桥》(A Bridge Too Far),1977拍摄的战争片,描绘的正是盟军在荷兰遭遇的最大挫败。(说明:本书页下注除特别标明“作者注”外,皆为译者添加。)

[2]为避免误解,在此需要提一下,荷兰的门诺派教徒和他们在美国的教友有很大区别。荷兰的门诺派非常进步,对其他信仰不抵触,而且也不崇尚遁世。反观美国和德国的门诺派则不是这样。因此,穿着老派的黑西装、留着大胡子的人来奈梅亨拜访我祖父时,总会造成几分尴尬。——作者注

[3]威廉·富特文格勒,著名的德国指挥家,1922年成为柏林爱乐的音乐总监。

[4]Elisohn是典型德籍犹太人的姓。

[5]Rosenthal是典型犹太人名。

[6]即喀秋莎火箭炮(Katyusha rocket launcher)。

[7]达豪(Dachau),德国地名,曾经是大型集中营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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