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无助的时候,只有回忆可以温暖心房。
阿雅想起君无渡,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自己了。
她又担心起栀,心绪不宁,抽泣低语说:“栀,你一定会骂我怎么会这么冲动,我以前不都是小绵羊吗?可我想找你,我好怕你会像阿娘一样离开我……”
久久的一片死寂。
阿雅将自己的头缩得更紧。
“大小姐,当心脚下。”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绕过前厅和屏风,带来了唯一的光亮。一个长相平庸的侍女为身后怒气冲冲的少女掀开珠帘,圆润如瓜的灯影刚好投影在少女前方。
橘岚抬高了下巴,鄙夷的望向角落中的阿雅,她四肢被捆绑,正倒在潮湿的地板上呓语。
她头上的红绳已松散,白日里的垂挂髻都蜷曲在她的两颊,贴着涔涔的汗渍。面纱早已不知去哪儿,如同是将它苍白的颜色遗留在这个无助的少女脸上。
“阿渡,你在哪里,阿渡,栀……”
听见阿雅的呓语,橘岚心中火气更盛。什么?她居然还和君无渡有联系?
“哼!”
橘岚气愤的借着灯光踢了踢桌腿,发出“咚咚”的杂音。
阿雅惊醒。顺着倾斜的视角看去,她一眼认出橘岚头上那颗泣血的玉石簪子。
去年,橘岚满十五岁,北嘉帝特意把西荒上供的三颗红宝石分了一枚给南疆作贺礼。毕竟,在三千年前朱雀母神创世,沉月大帝建立天穹以来,南疆铸剑山庄一族与掌管极渊的天穹王室便出自相同的血脉,冠以相同的绯以氏。
只不过,南疆的绯以氏先祖无心朝政,便将整个天穹的兵器制造权揽入怀中,以扼制兵权。因此,连历代天穹皇帝都不得不因为这段历史而对南疆另眼相看。
难怪阿姊会那么飞扬跋扈,她自小就是当高贵的公主养的,自然有资本睥睨一切。
阿雅暗了眸光。偏头,却发现手持灯笼,低眉顺眼的侍女兰!
“阿渡为什么要来看你?”
橘岚双手抱胸,不屑一顾道:“别以为这些日子无渡不在山庄,没人收管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连阿爹的面子都不给。”
什么?阿渡不在这里,他一个乐奴,理应出不了山庄,但,他如今在何处?
阿雅费力的移动身子,她想问一问阿渡的去向,但双手紧缚,喉头干哑,只是痛苦的发出一两个干燥的单音后,冷笑说:
“你是来嘲笑我还是来杀死我的?”她明明是看向橘岚,却对暗处低头的人道:“你说呢,兰?”
兰立马腰身一弯,不敢看阿雅。
“二小姐,婢子只是个带路的丫鬟。”
“还是监视我的探子吧!”阿雅仍是看着高傲的橘岚,苦笑道:“我的好阿姊,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我?”
橘岚嗤笑一声,像听了了不得的笑话一般。她嘲讽道:
“何必自取其辱呢?南疆水乡,铸剑族绯以氏是何等的尊贵,若不是先祖避世,如今大约也是皇室之一。可你呢,出身下贱,目无尊长,自小就是受人欺辱不还手的奴隶性子,还好每逢家宴母亲都不让你露面,只怕传出去,我堂堂绯以橘岚居然有如此不堪又丑陋的妹妹,真是难以启齿!”
字字锥心。
阿雅闭紧双眼,吞咽了一口唾沫,又长呼一口气。她不想和橘岚相处,睁眼道:
“说够了?这里阴冷,待久了,小心你金枝玉叶的身体受不住!”
“哎呀,逆来顺受,还真是骨子里埋着奴性,简直辱没了绯以门户!”
橘岚本想好好捏着阿雅的下巴羞辱她一番,但空气中弥漫着潮霉与花香实在难闻。她看着发丝凌乱的阿雅,故意叹下气来,蹲下身子像打量一只濒死的饿犬般道:
“就那么迷恋蝶羽人吗?从小到大,你唯一一次叛逆竟然是为了巴掌大的小人儿,唉,阿雅,我将君无渡从你身边调走,你一定很孤独吧?”
为什么,这个讨厌的人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呢?阿雅在内心反抗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呢?我已经这副德行了,你看过,心满意足之后就应该走啊!
可接下来的一番话令阿雅的大脑一阵轰鸣。
“阿雅,你再怎么讨厌绯以家,也和我一样,和当今的帝君流的是同一种血,说什么离开绯以山庄,再不踏入昭荣城的话,当真让父亲很伤神呢。
还好,上天眷顾,前日父亲收到帝都惠书,点名要一位良家子进宫拜师。偌大的南疆,也就绯以氏的女儿有资格了。你知道吗,一旦被掌香司挑中学艺,这辈子,可就要埋在深宫高墙了……”
橘岚一边叙述,一边轻笑,她故作怜惜:
“可终遂了你的意。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昭荣城的好景了。你心心念念的阿渡,也只会给我一个人弹琴了!”
“你,你说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震惊,阿雅咬住了舌尖,痛感慢慢扩散,竟让她苍白的面色显现出一点红润。
她难以置信道:“阿爹,他,”仰天不忍道:“终于要赶我走了吗……”
眼见阿雅泫然而泣,橘岚竟也软下了心,她伸出玉藕般的手指,拨开阿雅一片狼藉的发梢,在露出左颊的一大片暗红色胎记后,又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也是个归宿。虽然等将来承袭了掌香司之位,一生不嫁,但在皇宫中也是有身份的,总好过在这里苟且偷生!”
她诚恳地劝导着,仿佛这一刻真的是姐妹情深,难舍难分。然而,阿雅知道橘岚的为人,绝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果然,扶额叹息之后,橘岚窃喜道:
“你走吧!这辈子都不要回昭荣城,你总会看到,在整个家里,是属于我和阿源的。你不配拥有,也没有资格再回头索取!”
这些话在阿雅耳边立体环绕,渐渐生出了形体,它们宛如利爪牢牢攫住阿雅的咽喉。
是的,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一个。她这一走,抛下连同阿渡和栀的回忆一齐抹掉,自己就如同一个过客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
想到自己的归处,阿雅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