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鬼不再追问,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虽然亦懂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但对方既然和自己一样是墨巡游卫,又与小女孩如此亲近,还是恒临和尚的同伴,断然不会是什么奸邪恶徒。
想到此处,一生坦荡,于人无愧的他,决定为了之前的误会郑重地表示歉意。
他实在是一个很实在的人。
“抬头。”
“啊?”秦纤云正逗着小七,没搞清情况,下意识地抬头,被墨明鬼一指定在眉心,他一时变得目放精光。
一股浩然真气,挟裹着种种要诀法门,如黄河入海般灌入秦纤云的脑海。
顷刻间,秦纤云已被迫记住了墨家绝学的十之八九。或者说,像硬盘读写一样,刻录在他的大脑皮层上。
恒临眯起眼,玩味道:“哦?这样好么?”
墨明鬼收回手,道:“同是墨家学子,修习武功,不应以身份高低而疏离藏私。”
墨明鬼向恒临告辞,临别前再次确认明日一早一同拜登少林的约定。恒临说他是嘴上话少,心里唠叨。墨明鬼不言,提匣按刀出门去了。
秦纤云良久才回过神来,喘着粗气。
“我c……发生什么了?”
恒临咧开嘴笑道:“小子,你算没白挨顿打。墨明鬼那老实人,怕是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啦。不过你要花多少时间去习练,最终又能消化多少,只有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装神弄鬼。”
秦纤云充分发挥唯物主义态度,一个伏地挺身立个笔直,倒是确实发觉浑身轻松,疲劳顿消,颇有些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上楼也有劲儿了的感觉。
“老板娘,整三床铺盖,打在地上。”
上街前,秦纤云在客栈门口如此向老板娘嘱咐道。
——
天色渐晚,暮色转深。秦纤云和福贵在林路漫可有可无、没有更好的颐指气使下为客栈打烊,直到插好了门板。
中间,秦纤云去了趟客栈的厨房,归置白天采买的东西。
福贵为几位客人整理了铺盖,接着回伙房休息。叶子衿与秦纤云道了晚安,和小七一起在老板娘的带领下上二楼厢房就寝。
“小心隔壁屋的胖子。”
女人们行至木质的楼梯拐角处时,忽然看见底下的秦纤云把脑袋从栅栏中间挤出来,听他嘟嘟囔囔地叮嘱着。
叶子衿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林路漫未语先笑,大大方方地躬身捧起他略嫌粗糙而又带着韧劲的脸蛋,又揉又拍,嗔怪道:“也不上来陪床,光这三言两语的花什么力气,顶甚么用?”
老板娘这一俯曲线极妙,直把一双修长的鹤腿与纤细的柳腰折成一个锐角。秦纤云不由得为之出神了那么半息或者更长的时间。
当然,他坚称是没有的。
虽然也没人问他。
他拧了拧脖颈,像小狗甩干雨水一样晃开林路漫的手。那双手似乎比之叶子衿更加娇嫩,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对方是不练武的。
他说着“小心便是”想把头从木栏杆之间抽出来时,却吃力得卡住了。
“卧槽!大和尚快来救我!”
尤物一般魅惑的客栈女主人,欠风度地恣意大笑着,重又将两位女客牵走了。
她的一双赤脚轻快地用前掌点在每一级松软的木质阶梯上,足腕环有一圈细碎的银质脚链,缀着一只花骨朵般精致的铃铛,正发出与主人笑声一色的脆响。
看着她潇洒的背影,秦纤云一时忘了自己的窘况,心想这真可谓是扬长而去。
接着一只大手拿住了他的背,大和尚没好气地一把把他揪了出来。
“哇哇哇,耳朵没了耳朵没了。”
大和尚隐藏着蓬头垢面下的眼珠子向上一翻,道:“你也是继承墨家二把手衣钵的人了,能不能像点样儿。”
“就听你们扯,我可一点儿感觉没有。”
小和尚拉拉他的衣角,问道:“师父师父,你上次不是盛赞秦施主是自然通透,不昧因果吗。”
这话引来秦纤云好奇的注视,他可从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位冤家那儿有如此高的评价。
大和尚一巴掌撇在小和尚的光头上,呵斥道:“教你啥别的啥记不住,我信口雌黄两句你全住因住果住心了!滚去睡觉!”
小和尚原本捂住脑壳,正要招牌式地委屈噘嘴,正巧对上秦纤云温厚的眼神,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憨笑起来。
大和尚面对此情此景,只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用不着首辅送的剃须刀,自个儿这几缕毛就该自己掉光了。
忽的听又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在门外叩起了木扉。
“哟,这谁啊。”
“你耳朵不没了吗,怎么啥声儿还听得见啊。”
虽然麻烦,但秦纤云还是去拆开了门板。
正当可容来客进屋时,老板娘下了厅来。
“哎呀,这不是延智大师么?今晚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来者正是少林慧可院首座,年在耄耋的得道高僧,延智法师。
老人慈眉善目,白须冉冉,眼角尽是皱纹且夹带着老年斑,虽皱巴巴的皮囊不免显得老态龙钟,但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
他笑呵呵地隔空答道:“林丫头又在拿老衲取笑了,真是……”
老人一来,林路漫仿佛年轻了十岁,摇身一变,成了天真无邪的小丫鬟。一路小跑地来到门前,和随从而来的小沙弥一起,搀扶着把老人迎进客栈。
恒临让开了空间,与妙一一同,向老僧郑重地行了礼。
“延智大师。”
“恒临啊……啊,这是我们少林新添的徒孙儿吗?”
“正是。”
小妙一用礼更深,又颇为自豪地朗声道:“参见师祖,小可正是师父的徒弟,法号妙一!”
老和尚慈爱地笑了,小和尚才意识到刚刚说法里的滑稽,不禁红着脸挠挠头。
林路漫悄悄搬来一张靠椅,请老和尚坐下。看来,延智与等风客栈是颇有渊源的。
“好啊,好啊。要是延恩师兄能看到,他会很高兴的。”见气氛因而有些尴尬,老和尚不再寒暄,说起正事。
“老衲今天来,是在山上听说我们这恒临回来了,于是就想着下山来,把现在少林的情况,与恒临好好说道一番。”
“辛苦师叔了,不过如果只为了此事,请其余小僧带信来,弟子也知情的。”
老人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老骨头一把,也该活动活动。山上现在这个空气啊,也不新鲜。”
后来,秦纤云才明白,延智这一句里暂且按下不表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