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缓缓从拱门内走出,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人,他左胸前挂着一枚金色的权杖形胸针,双手袖子上缝有四枚并列的珐琅质纯银袖扣。
“初试朝会正式开始。”
他弯下腰,温驯的让出拱门。
“直走穿过阁楼群,就可以看见学海,走求知桥进入学海之心,就是学识宫了。”
人群慢慢向拱门里移动,在进入拱门的一瞬间仿佛踩入进一层涟漪里,身影逐渐模糊—
渔弦眨了一下眼睛,那些模糊的影子就消失了。
“好啦好啦,咸鱼不怕。”
渔紫霞和渔念一人一边扶起渔弦,紧紧的跟在老树妖的身后。
渔弦装出一副不愿意向前走的样子,眼睛却被拱门上四个扭曲繁复的纹路所吸引,依稀可以看出是这个世界的文字,但应该不是在渔火镇为大众使用的版本。
他抓住渔紫霞的衣摆,朝拱门上的纹路指了一下。
渔紫霞一愣:
“这是‘权柄公司’这四个字的学识铭文啊……咸鱼你不是最喜欢学识铭文了?”
渔弦心猛的跳了一下……要凉,露出马脚了。
他跺着脚,指着四个铭文,做出一脸焦急的样子。
渔紫霞恍然大悟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么大的铭文,你一定是想得到它对不对,但是不行喔,这些雕刻铭文是修道院的名字,你不能拿走,这样好不好……回去我用木头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渔弦点了点头……装傻子太难了,等朝会完了之后得想办法改变一下自己是个傻子的人设。
失忆?顿悟?
禁欲系高冷学者!这个好,也符合自己在地球时候的职业人设。
通向拱门的道路渐渐收束,形成一个外宽内窄的格局,所以人群走动的很慢。
当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胖男人拉着自己的儿子,跑到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人身边:
“日安,修道士大人您好,久闻权柄盛名,我儿子若是能在这里修道那可真是祖上福荫啊。”
“您也好,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请您尽快带孩子进入学识宫,参加完初试您就会知道他能否进入权柄修道。”
“大姐头,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说话怪怪的?”旁边的渔念忽然说道。
“是啊……扭扭捏捏的……”
牧树揉了揉渔念的头:“嗯……这是人类贵族自诩礼貌和谦逊的一种说话方式,在上个纪元特别盛行,到这一代几乎已经没人用了,这个胖叔叔可能是想显得知书达理一点吧……”
渔弦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就是想装璧么,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只是……现在修道院管理已经这么松散了?”
“您是什么意思?”穿燕尾服的男人眉角皱了皱。
“您难道没有看见……在我的身后有一只妖怪?”胖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牧树。
穿燕尾服的男人向胖男人欠了欠身子,又仔细的看了胖男人两眼,两只绿色瞳孔里隐隐有一股炽热的气息流转。
“不好意思,我会处理。”
他转身朝牧树走来:
“您好,我是权柄公司火焰与炼金司的修道士,我叫李青稚,不好意思……我们权柄公司有要求,非公司契约登记妖怪不可入内。”
他一只手拦住了牧树,瞳孔中燃起了一丝青绿色的火焰。
“好的,那拜托请您关照这几个孩子,他们没有亲人,我在外面等着就行。”牧树谦逊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们跟我来。”李青稚的视线扫了一圈孤儿院的孩子,最终停在了渔紫霞漂亮的小脸上,眸子里的绿色火焰快速的跳动着,似乎对女孩饶有兴趣。
渔弦低着头快速走进了拱门,不知道为什么,老树妖脸上越是平静而温和,他就越不愿意看都老树妖的脸。
眼前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渔弦下意识抬起头。
……这是?
映入眼睛的是一片浩大的星空,恒星与行星飞快地穿梭、交替,形成了流光溢彩的星座体系,释放出细小但却并不微弱的光线。
在头顶与星空的中央,漂浮着许多充满古典韵味的黄铜烛台,烛火安静的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香料的气味。
犹如科学与神话史诗的巧妙结合,瑰丽绝伦。
似乎是看出了孩子们眼里的震撼,李青稚解释道:
“它叫‘学者之眼’,和‘思维火花’一样——就是这些点燃的蜡烛,是一些炼金产物附属的小玩意,模拟了修道士达到学者级别所能看见的天空,不进入我们权柄的修道院是看不见的。”
拱门里的道路很窄,有很多岔路,这些岔路尽头分别连接着一栋栋黑色的小阁楼。
他们顺着道路继续向前走,来到了学海。
与其说是“海”,倒不如说是一片湖泊,湖岸上装满了说不出材质的黑色小石头。
渔弦将视线投入湖泊,那并不是湖水,而是一种透明的、倒映出黑色湖底的奇怪液体,有金色的微粒犹如蝌蚪一样在液体里飞快的游移。
这难道是……公式?
渔弦的眼睛缩了缩,这些金色的微粒是被缩小到极致的学识铭文,它们一刻不停地与彼此无规则结合,给渔弦一种在地球上组合公式的感觉。
湖上悬着一座悬索桥,桥底几乎没入了水中。
有几个人在桥上缓慢的行走,之前的胖男人和他的儿子也赫然在列,只是表情几乎都有些失望。
“一群下等人类,连最低级的学海共鸣都引发不了。”
桥上的锁链发出一声脆响。
李青稚脱下皮鞋提在手中,赤着脚走上了悬索桥,金色微粒顺着他没入水中的脚亲昵地爬上了他的全身,宛如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发光神祇。
“这些学识铭文被炼金修道士缩小到了极致,所以几乎没有重量,它会主动靠近修道天赋高的修道士,相当于第一层考验,同时,它也是学识宫的‘眼睛’,不属于这方世界的人类是无法亲近学识铭文的,所以它几乎可以检测出诸如妖怪,海族,无尽海之外的所有物种。”
李青稚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所以,你们最好祈祷,你们是最纯种的人类!”
渔弦眼皮跳了跳,心里发出一声呼喊:“渔……主人,你在吗?”
恶魔渔弦这次却并没有出现。
在渔弦犹豫的时候,渔念和一群男孩率先走了上去。
“这是什么情况?”渔念呆住了。
湖水光滑如同镜面,没有一丝涟漪。
“果然,渔火镇出不了什么天赋妖孽的人才。”李青稚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怜悯。
渔念尴尬地赤脚站在桥上,这群男孩的身上没有一丝光彩,甚至以他们为中心,金色微粒嫌弃的游走,形成了一个真空区域……
“怎么可能……为什么它们躲着我,我是外族吗?”渔念不解的问道。
“这倒不是,但算是在意料之中吧,大脑简单的乡下小子妄想修道摆脱下等人的生活……你的天赋实在太差劲,学海铭文看不上你……”
李青稚眼神里没有一丝意外。
渔弦坐在湖边,注视李青稚,一边努力呼叫恶魔渔贤,一边疯狂思索的对策:
这个男人一直很有礼貌,在他们遇到陌生的事物时还会主动给他们解释……可渔弦就是不喜欢他。
他的礼貌之下,掩盖的是他对于渔火镇纯粹的蔑视,对妖怪,孤儿发自内心的瞧不起……甚至已经到了用礼貌表现他们之间天大的鸿沟的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外族,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确实不算这方世界的人,一旦在这里暴露,渔弦能感觉到,李青稚必然会第一时间将他格杀在此。
这是一种对于外族和低等人赤裸裸的歧视。
渔弦叹了口气:算了……大不了放弃朝会就好了……
渔念失望的走到桥的另一边。
剩下的女孩儿纷纷脱下鞋朝桥上走去,充满希望的看着桥下。
金色微粒凄惨地沉入了湖底,仿佛对她们的天赋不忍直视……
“一群乡下孤儿,一只杂种树妖……”
李青稚转过身准备下桥。
悬索桥忽然亮了起来,无数细小的光点争先恐后的向桥上爬去。
“嗯?”李青稚抬起头。
金色微粒汇成了一条璀璨的小河,潮水般的涌向桥边的女孩。
那里,渔紫霞一只脚刚刚踏上了桥板。
微粒汇成的小河温驯的缠绕在渔紫霞的身上,仅仅几个呼吸间,就超越了李青稚身上散发出的光芒。
女孩赤着脚站在光河的中央,雪白的皮肤甚至被映出了玉石的色泽,宛若遗世独立的洛神。
“学海眷顾者!”
李青稚的眸子瞬间阴沉起来,“这种地方怎么能出现?凭什么这种地方能出现超过我……”
那可是学海——史诗里的炼金产物,它从上个纪元被发现,第一次拉开了神秘的面纱,
权柄藏书阁最深处的古籍记载里,它是火焰与炼金之王的伴生神器;他也曾在花果屿听说过,它容纳了天下所有已知的文字与公理……
总之,它一直坐落在历史厚重的面纱里,甚至可以说……它就是真正的史诗!
海纳百川,万流之源……即使是渔火镇的一座子海,也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引动的。
这个女孩的天赋……已经让学海也忍不住为之惊叹,献出自己的一部分,汇成独属于她的河流。
渔弦忍不住都要鼓掌了……挺好的……这个璧装的刺眼……
李青稚闭上干燥的嘴唇,与渔紫霞望尘莫及的皓月相比,他身上的光芒就像一只可怜的萤火虫。
“这个女孩有意思……如果能……”
啪。
啪。
啪。
“嗯?”李青稚朝湖边看去,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坐在石头上,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半个晶莹欲滴的紫桃,一边吃一边拍手:
“仙,仙女……”
“咸鱼你快上来啊!”
“我不!”
“只要你上来,我就亲你一下!”
男孩瞪大了眼睛,一口桃子没咽下去,卡在了喉咙里,口吐白沫的躺在地上,四肢抽搐。
“咸鱼!我打死你!”
渔念揉了揉肚子,明明快到该吃午餐的时候,但他一点也不饿,甚至还挺饱……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李青稚的眸子越发阴暗:
“你们俩什么关系?”
“对不起……我哥哥他智力和别人有些不一样……”渔紫霞说着就要下桥去拽渔弦。
“哥哥么……”李青稚摇了摇头,脚下一点,瞬间出现在渔弦的身后,抓着他的衣领甩到了桥上。
“不……”渔弦呆呆的坐在桥上,握紧了手心,“主人,你再不出来我就凉了!”
嗯?怎么没动静?
与渔念和渔紫霞都不一样,原本不断游移的铭文此刻一动不动的静止着,宛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它们慢慢的凝结,沉进了学海深处。
“学海排斥!”
李青稚眸子里骤然爆发出一丝杀意,双手燃起了汹涌的青绿色火焰。
桥上时刻注意着李青稚的渔弦心里咯噔一下,被发现了!
他右手背在身后,捏起一枚漆黑勾玉!
“看来渔弦和我也差不多嘛……哎吆,大姐头你打我干嘛?”渔念捂着头一脸怨念。
渔紫霞抱着胳膊:“不许说我咸鱼哥哥坏话,牧爷爷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渔弦哥哥这样,天赋近妖!”
天赋近妖!
就这?
恐怕是混进修道院的妖怪……或者无尽海之外的异端!
李青稚从燕尾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细小的金属方块,在青绿色火焰的炙烤下,快速的分解、重组、变形、膨胀,化成了包裹着火焰与数十条金属管道的机械巨斧。
机械巨斧把手处的管道骤然喷出汹涌的蒸汽,李青稚在蒸汽中缓缓走向桥上的男孩!
嗯?
他的眼睛忽然变了起来。
学海里的金色微粒并不是没有反应!它们还在细微的颤抖和凝结。
它们很兴奋!
这种感觉更像是……这座伟大的炼金产物负荷过大,停滞运转了!
紧接着……他的眼睛里涌出了一股极致的震撼!
整座学海,浩瀚的光线犹如狂暴的瀑布,剧烈的振动着,尖叫着!
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