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家功高盖主,碍了天子的眼,自是难逃满门抄斩的命运。
忘川河
入眼的水不是澄澈的蓝色,而是青翠的绿色,两边的彼岸花则是妖艳的红色,红与绿,恰到好处的融合,竟是显得那样自然。
“人间又有一大户被灭门了。”白无常说着,看向坐在船上的男子,一脸戏谑地道,“我说旂,你都荡多少年的船了,不如同我们上人间转转?”
“好啊。”旂应道,放下了手中的船桨,转身踏上了他多年未曾涉足的彼岸。
不止白无常愣住,就连黑无常也微微一怔,他抬头望去,旂的一身黑衣在一片盛开的彼岸花中竟是有着几分孤寂的味道。
白无常嘴角微微抽搐:“这事儿怪罪下来该是我的错吧?”这可是唯一的摆渡人啊!
旂是这忘川河上的摆渡人,一直在这摆渡众生的灵魂,从未离开过这船,而且他又不爱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每次白无常见了旂就爱逗逗他,以前旂都不搭理他,谁知今天就答应了。这般突兀,以至于白无常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自讨苦吃。”黑无常睨了白无常一眼,跟上了旂的脚步。
“哎~等等我啊!”直到两人走远,白无常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元祁都城,那蒲家上百口一夜之间人头落地,府院之内血流成河。
“你听说了吗?蒲家倒了!”
“这事谁能不知道啊,据说,蒲将军那一家子今日午时要斩首呢,真是可怜啊……”
“哼!可怜?有什么好可怜的!通敌卖国本就是死罪!”
“通敌卖国?这不可能!蒲将军绝不是那样的人!”
“呵,那可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自古以来为权而死的人可不少!”
“这元祁的江山本就是将军打下的,当初先皇本就有意传位于蒲将军,若不是将军不愿意,如今谁是那九五至尊,可就难说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议论!”
…………
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异常沉重,囚车里的蒲菖自嘲地勾勾嘴角。人如饮水,冷暖自知。父亲为皇室打下这江山,却也不过换来枷锁满身,真是可笑!她抬头看向前方父亲的背影,明明那样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不知是从何时起,又或许是这一夜之间,父亲……老了。蒲菖攥紧了拳头,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昨夜的话:“我这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先皇,却唯独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父亲憔悴的面容仍历历在目,她的父亲,何曾这般过……修长的指甲刺入手掌,鲜血顺着拳头滴落,真是不服也不甘。
“下来!”到了刑场,官差打开囚车,恶狠狠地吼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过如此吧,那官差拉拉扯扯,对她们就像待货物一般。
眼见自己的亲人被如此无礼对待,蒲菖愤怒地盯着那官差,官差被看得有些心慌,一棍子打在她背上,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菖儿!”女儿被打,蒲夫人急忙上前,看着蒲菖额头因疼痛而冒出的汗,蒲夫人忍不住落下泪珠,她的女儿本不该如此狼狈。
蒲将军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他闭上眼,双手紧握,哪怕这般落魄,他也有他的风骨、他的骄傲,他有压不弯的傲骨,那使他永不认输:“菖儿,起来!”
哪怕是死,也不能让这些小人看了笑话,蒲菖,站起来!
蒲菖死死地咬着唇,将所有的痛呼都咽入腹中,撑住地面的手有一些颤抖,因疼痛而冒出的汗水混着血和泪落在地上,像是无声的叹息。起来,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起来,站起来,起来,蒲菖,你要起来。父亲说过,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这是她的父亲,他有他的骄傲,不许别人看他的笑话,他或许落魄过,却从不狼狈,我的父亲……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父亲从她眼前走过,她张着嘴,想要叫住他,却突然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向他跑了过去,却因步伐不稳跌倒在地上。小丫头哇地哭出声来,蒲将军走到她面前蹲下,伸出手替她擦干眼泪,声音柔和,“菖儿,不要哭。”
小蒲菖小声啜泣,“可是爹爹,菖儿疼……”
蒲将军笑笑,摸着小蒲菖的头,“受伤了当然会疼啊,爹爹受伤了也会疼的,可是即便这样,跌倒后也要自己爬起来,然后菖儿才会长大,才会变坚强,才不会一受伤就哭鼻子。”
“可是菖儿想要爹爹扶嘛,好不好啊。”小蒲菖有些撒娇地说,配着微红的眼眶,显得有几分委屈。
可蒲将军的表情却严肃了,“菖儿,长大终究是要靠自己的。”然后他站起身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小蒲菖,“菖儿,起来!”
蒲菖,不哭……
蒲菖,起来……
心似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痛苦与挣扎纠缠不休。
有人从远处而来,你是谁,是神吗?
‘来吧,我会帮你……’
她看不清那人,但那人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蒲菖觉得她像是做了一场梦,很长很长,梦里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有一个声音那样清楚,反复说着一句话:“来吧,来吧,让我帮你,杀了他们!这是救赎啊!”
“菖儿,菖儿……”
一阵呼唤像是来自天边的神语,将她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母亲,菖儿没事。”她为母亲拭去泪水,才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抬头看向父亲,只见父亲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转身走向那高台,他是那样坦然,却令蒲菖心头一颤,不要,不要去……手微微抬起又无力地垂下,她没有能力阻止啊,没有……他们都是要死的……既然改变不了,便一起上路吧,下辈子,还要是一家人啊。她闭上眼呼了口气,跟上父亲的脚步。
“午时到。”
掌心的血随着这一声再次滴落,背上的伤似乎不痛了,心却好像被剜了一个口子,疼得人难以呼吸。
不要,不要杀我父亲……
‘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谁啊,你救救他们吧,没有错的,没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不想的,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不能救他们,但我能帮你报仇,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行刑!”令牌落地的那一刻,在蒲菖心里有一些东西碎了,再也没有用了。
蒲菖猛地挣扎起来,“父亲!父亲……”你们不要碰我父亲,你们不配!都不配!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被人抓住的蒲将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个挣扎着的丫头,她只有十五岁,本该活的正精彩,而他的小女儿还只有五岁,她们……纵使身经百战,此时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菖儿,来生便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莫要再遇到像我这样的父亲……我对不住你们。”
此时的官差已有些不耐烦,粗鲁的将他按倒。刽子手抬起他的大刀,正午的太阳很暖,照在那刀上反射的光却让人发寒。刀向下落去,收割了他的性命。
“啊!父亲!”血溅到她的脸上,撒在她的手上,她怔住,眼泪不停地流着。她好怕,好怕……
她的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
是……什么?是血啊!
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父亲的血,父亲……父亲……
她的父亲死了……
……
“杀得好,卖国贼就该死,大快人心啊!”
“终于死了啊,我早就觉得这人有问题。”
“别说了,死者为大啊!”
“哼,这种人本就该死。”
……
“啊……”父亲,我怎么能够不恨?怎么能!这些人都该死……该死!
往日蒲家风光之时,人人都想锦上添花,可如今蒲家落难,却无一人敢雪中送炭,个个避如蛇蝎。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议论!泪已流干,只有掌心的血还在不住的滴落。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
‘恨吧,恨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帮你,杀了他们,他们该死……’那声音像是从她心底传出,一点点蛊惑着她,‘他们该死,都该死……’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灰白色的怨气萦绕在蒲菖周身,她的头低垂着,眼里鲜红一片,像是能凝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