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得得,车轮辘辘,五辆马车缓缓从寨子中出来,当前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厢帘幕低垂,后面则是四辆骡车拉的满满的,都是物品。车队两旁都是穿着软甲的护卫,约有五十人。他们腰上悬着刀剑,后面背着弓箭或者鸟铳,围在车队周围缓步而行。这就是护送张守仁妹妹去荥阳成亲的车队。
车队最前面有两个骑牲口的,一个骑大青骡的相貌猥琐的男子是张家寨的张管家,另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壮健男子则是寨子里聘请的教头,姓关,因为他善使大刀,颌下留着长须,又与关公同姓,所以被寨子里的人起了外号,叫关圣人。
车队缓缓行在去荥阳的官道上,一些逃荒的饥民扶老携幼的走在道路两侧,见到车队威风,慌忙躲避到一旁。
张管家笑着问关教头,“关圣人,我听说最近在这些饥民当中出现一些团伙,劫掠杀人,十分凶恶,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碰上啊?”
关教头蔑视的瞟了一眼道路两侧饥民们,干瘪枯瘦的身体,冷笑道:“没碰上算他们命大,如果这些饥民真敢太岁头上动土,本教头就用百余斤的大刀,左一劈,右一斩,杀他们个人头滚滚。”
张管家陪笑:“如果他们仗着人多怎么办?”
关教头笑道:“人多顶个屁用,看看我训练出来的乡勇,一个能顶他们十个。”
张管家看看身后的乡勇,他们都是吃饱饭,每天都训练的,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十分雄健,比那些瘦弱的饥民不知要强上多少。
张管家放心的点头,又问:“如果碰到附近的杆子,或者流寇,教头可有办法?”
关教头笑道:“附近的大小杆子我都认得,就是不卖我教头的面子,他们也得卖张寨主的面子,就算他们不识相,想要动咱们,咱们也不怕他们。至于流寇,倒是有点难对付,不过,据我所知,他们都在豫陕边界活动,距离这里千里之遥呢!他们没翅膀,如何飞的过来。”
张管家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咱们这一路就平安了!没人敢动咱们了!”
关教头微微犹豫一下,道:“也别高兴太早,饥民、杆子、流寇这些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一个,就是官军。这些人贪财好色,谁的面子也不卖,且经常大队行动。如果碰上他们,咱们可要躲远些。”
车内张守仁的妹妹张凤英,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愁闷的心情中又增添了一丝忧虑。她今年只有十六岁,而将要嫁的老公,也就是知府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据说身有残疾,面貌丑陋。他的原配妻子已经过世了,留下几个孩子,她去是做填房。
想起戏词中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人家的姻缘如此美好,自己却只能黯然伤神。她虽然是乡绅家庭的女儿,生活优越,无衣食之忧。但就像笼中的鸟儿,身不由己。
她心中烦闷,轻轻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白皙美丽的年轻脸庞。向远处眺望,广袤的平原并不像往年那样,一望无际的金黄的,等待收割的麦田,而是光秃秃的裸露的黄土地,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偶尔能看到的活物是在田野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倒下的饥民,很可怜的样子。
官道两侧的沟中不时的可以看到饿死饥民的尸体,有的一家几口人僵尸枕藉,有的变成了一副白骨,触目惊心。
忽然车子摇晃起来,车轮似乎轧到什么东西,发出噼啪的声音。低头看去,原来都是白色枯骨。秋风呼啸而过,空中有黑色棉絮般的东西飞舞,仔细看,竟然是人的头发。
张凤英赶快放下车帘,不敢再看。在书上读过多少饥荒的惨相,也不如亲眼目睹一次可怕。她用手捂着胸口,感觉很害怕。但她是无能无力的,她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即便对父兄不满,也不敢说一个字。
马车内外都默默无言,只听到马车单调的吱嘎声。中午,关教头指着前方道:“转过那个山坳有个集镇,叫十里铺,咱们可以在那里打尖休息。”
话音刚落,忽然前方传来呼喊哭叫的声音,关教头立刻勒马,让车队停下,只见前方从山坳转过来许多饥民,扶老携幼,拿着各种家什,哭哭啼啼。一问才知道是十里铺的百姓。前方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官军,有数百人,烧杀抢掠,十分凶残,十里铺已经完了。正说着,前方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定然是官兵在放火烧房子。
关教头江湖经验丰富,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他带着几名乡勇向前走了一段,探查情况。忽见,在一座山丘上有牲口叫唤。接着,一个官兵骑着一只大青骡驰上山坡,四面观察,最后目光落在关教头和他身后的车队上。
关教头心中咯噔一下,这明军官兵可假扮不了,饥民或者杆子上哪弄骡子和明军士兵的服饰去,看来前方是一股官军无疑了。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改道。关教头引导车队转向一条小路而去。
在一座山丘上,赵化龙、赵恩和孟捷站立。赵恩一拍赵化龙肩膀,激动的道:“化龙,你可真厉害,让他们乖乖的听咱们摆布。”
孟捷则咧嘴笑道:“元宝这小子倒有点演技,扮演起官兵来似模似样。”
其实连刚才那些饥民也是被聘请来的群众演员,代价是一把小米。
赵化龙冷笑,他早就知道,这些乡勇最怕什么。乡绅和明军其实是一家人,自己人都害怕自己的兵,大明官军可真给自己人丢脸。
张家车队走上小路,绕开了十里铺。小路崎岖而且荒凉,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关教头这才觉得稍稍安心。抬眼四望,两边各有一道土山蔓延,夹着中间一条小路。土山开始距离较远,不过慢慢接近,山势也高了起来,形成一条山谷。
两边山坡上全是枯草和干枯的低矮灌木,风从山谷口吹进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音,枯草、灌木随风摇动,十分荒凉。
越向前走道路越窄,两边石山耸立,到了最窄处,只有几米宽,刚好能容一辆马车而过。
关圣人领着二十名乡勇作为前队,中间马车,后面又是三十名乡勇押后。
张管家笑道:“只要过了这条窄路,就绕过十里铺,回到去荥阳的官道,这路程还近了许多呢!”
关圣人点点头,他望着两边陡立的石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凭着多年在江湖上混饭吃的经验,他隐隐嗅到一股危机。
“哈哈哈!”忽然,在石山上传来一声长长的笑声。
众乡勇一惊,只见在石山两侧各有几名衣服肮脏破烂的饥民站立。其中一名高个男子正冷笑着向下俯视,眼光中充满了杀意。
“你是何人?”关圣人举起手中大刀,向山上高声吆喝。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一挥手,身边的几人,推动石块,“轰隆隆!”几块大石头从山上滚落,在落下的过程中夹杂一些小石子,泛起一路白色烟尘,直落到众乡勇头顶。
巨石落地的巨响,夹杂着乡勇的惨叫。一块指甲大的小石头如果从极高处落下,可以击穿人的头盖骨。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威力十分惊人,只一瞬间,前队的乡勇就有七八人倒地,有一个直接被砸的脑浆迸裂,死相十分凄惨。还有几人在地上挣扎,脸上身上都是血。
关圣人膂力很强,大吼一声,用大刀挑开一块从空中落下的大石。看看前面,窄路只有几米就到头,但地上落满石块,马车很难过去了。
他只好大叫,“退回去,退回去。”
马夫把骡子向后牵,但前进容易,后退难,骡子昂首嘶鸣,忽然被空中落下的一块石头砸中,骡子吃痛,跳起来,向前一窜,登时把前面骡车的货物都给撞到了,车队被被困在窄道之中了。
关圣人见情况被动,大呼,“跟我来!”
他跳下马,带着二三十名乡勇,冒着石雨,向一侧石山上爬去,只有击败山上的敌人,才有脱困的希望。石山上的人一看就是饥民,应该没有多大战斗力。
山上的石头是赵化龙事先让众人准备好的,有数百块之多,见乡勇向上攀爬,登时源源不断的投下来。关圣人只攀爬了一半,就损失了十多名乡勇。有乡勇举起火铳向上射击,但山上怪石嶙峋。赵化龙等人躲在石头后面,火铳根本无效。
忽然,山上又抛下许多燃烧的茅草,引燃了山坡上的干草,此时风势很大,从峡谷中穿过,火势夹着风势,浓烟火苗乱窜,把爬上山坡上的乡勇烧的焦头烂额,一片惨叫声。
赵恩和孟捷见计策成功,一起大声叫好,赵恩笑道:“化龙,你这个火烧藤甲兵可真行!”
关圣人看攻不上山坡,大势已去,只好带着剩下的七八名乡勇撤回来,看着张管家扶着张凤英躲在马车旁边。便喝道:“东西不要了,先逃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