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入。浸入。庆幸自己买了这么大的浴缸。
水压会压制思考,身体会不自觉地伸展,发丝随着浮力向上飘扬。
可能这会是死亡最好的方式,李谙想。
“李谙你给我死出来!“
拉开浴室门,李谙随手拿了块儿发黄的不知道做什么的毛巾,披在了头发上。
“有事吗?”
“你。”王老太脸上的五官又扭曲在了一起,脸庞的赘肉随着她下扬的嘴角快要溢出了脖颈,两只肥硕的手臂艰难的交织在一起,“你又穿着衣服洗澡?我说你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李谙拿起桌上剩的半根烟,扔进了嘴里。打火机在她的手里忽明忽暗,”有事吗?“
王老太翻了个白眼,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告你奥,趁早把上个月加这个月的钱给我交了,不然你趁早卷铺盖走人。“
烟圈吐进吐出,又变成一缕缕烟丝消失在灯下。“知道了。”
一片静默。
果然,王老太又翻了个白眼,“能听你说下半句话还不如听我家狗开口说话”
嘟嘟囔囔的咒骂声远去,李谙将烟屁股扔进了旧茶杯里,这是她新采用的烟灰缸,才三天就已经内壁发黑。
哒。。哒。裤脚上的水不时滴在地板上,李谙将头上的毛巾放到地上,用脚反复摩擦,一遍、两遍。像是在清洗什么擦不掉的污垢。
用脚趾夹起它,撇到了某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她再也不想看到那块毛巾了。
扎起头发,李谙看着镜前的自己。最近好像又清瘦了。下巴上因为没有肉而能清晰的看到骨型的轮廓。真的像嗑了药一样。。呵呵。。李谙尽力扬起嘴角。
皮笑肉不笑。说的就是我吧。
拿起钥匙,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再也不想看到那块镜子了。
摩托车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路过的行人都不满的看着她。李谙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不是普遍女生的那种装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这辆陪伴了她六年的摩托终于在启动了十分钟后苏醒,惊恐的向前奔去,卷起一路灰尘。“喂!”后面尖利的女声划破天空。
李谙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一溜烟到了肉盾。一进门,那几串廉价的风铃交叉碰撞着,铛铛的声音扰的李谙头疼。穿过一路烟鬼酒鬼,赤膊大汉,李谙看到了那搓黄毛。
“你可终于来了“秦艺笳缕着她那头得意的黄色羊毛卷,”好安安,今天小袁没来,你替她干一天服务员呗~“
李谙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快速地点上一根,烟气顺着她的鼻孔扑到秦艺笳的脸上,“你让我点餐?“
“咳咳。。“秦艺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烟,怼进了烟灰缸里。幅度太大的缘故,几颗火星子被弹出了缸外。李谙贪婪的盯着它们,好像是自己那根未抽完的烟。
“不是说好不在店里抽么“
“嗯“李谙舔了舔下嘴唇。”没忍住。“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秦艺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作为你的发小,我知道你不方便点餐”,戳了戳李谙僵硬的脸,“但这不是没办法了嘛,你就帮一天,好不好?”
“。。。“
“好不好嘛”秦艺笳双手合十,眼里装满了无辜。
“我试试”
快走到后厨了,李谙又回到前台。“把你门前的风铃去掉”
“再干两天服务员”
“把你的指甲剪了”
“五天”
“把你的头发染回来”
“李谙你想屁吃”秦艺笳暴怒的吼道,口水溅到了李谙的眼皮上。“谁也别想让我染回去!除非。。。你这辈子都当我的替补服务员。。。我还能考虑考虑。。”
“成交。”
“。。。”
接了几单,一切顺利。李谙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间,上菜,换烤肉架,清理桌子。重复。重复。那些客人并没有关心服务员是否长着一张厌世脸,只看到了她手里端着的秘制五花肉。
“你还没吃午饭呢吧?“秦艺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拽住李谙,“快去后面吃饭”。李谙和她手里的烤肉架被推进了厨房。
“刘哥~来吃午饭了?快坐!“秦艺笳又摆出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她嘴里的刘哥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市井混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我说小秦妹妹,你那笔钱准备拖到什么时候啊?”刘伯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条腿“乓乓”的砸在桌子上。
“哥,刘哥。”秦艺笳暧昧的将手搭在刘伯山的肩膀。“再给我宽限几天。。。啊不,半个月,我肯定给您送过去。”
“您想吃什么口儿,我家免费给您做”
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游走在秦艺笳的屁股上,她觉得胃里一阵干呕,“哥,您别这样。”
“我就好这口”,刘伯山露出他那两颗镶了金的门牙,“你不说都可以给我做吗?“
从李谙这个角度看,正好是顺着光线,男人脸上坑坑洼洼的皮肤上泛着点点油光。如果把他和李谙手里的猪肉比,他还不如一盘光滑鲜嫩的烤猪皮。
李谙猛地将烤肉架砸向墙壁,炭火的灰烬洋洋洒洒的飘落。她抖了抖,夹起炉子里烧得正旺的新煤。一块。。两块。。五块。。煤炭在烤肉架上呲呲的冒着烟。一股脑地倒回去,李谙踹开了后厨门。
“你他妈干什么!”站在刘伯山旁边的小混混率先看到了她
“上烤肉架”
“这烤肉架为啥冒着烟?”
李谙盯着他上下乱动的手指,上边长着密密麻麻的汗毛。她突然想到她亲爱的继父,也是用黑猩猩一样的手掌,“爱抚”过她的脸庞。李谙用力掰过毛猴儿趾高气昂的食指,他的身体随着李谙的力气摆动着。又一脚踹向他膝盖后面的腘窝,毛猴儿“砰“的跪到了地上。她拿起准备好的烤肉架,
“李谙你干什么?“秦艺笳磨着牙。她认识李谙十七年,也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快把架子放下!“
哦。李谙内心有些懊恼。吃不上烤猴肉了。
“你家服务员?”
“啊。。。我朋友”秦艺笳侧过身,摆脱了刘伯山的纠缠。
“这娘们力气挺大哈”刘伯山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来,“秦妹妹,这是要干啥?用不用我叫门外的兄弟进来,跟你朋友比划比划?”
“刘哥~我替我朋友道歉,多有得罪哈。”秦艺笳用身体护着李谙,将刘伯山的视线挡住。
“这样,我干了。”秦艺笳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白酒的辣味萦绕在舌尖,她觉得舌头好像打成了个结儿。
“您。。您放心,半个月后。。。二十万肯定给您送过去。“
“好”刘伯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李谙,良久道:““那我就再等你个儿把月。”
“不然我看你这烤肉店也挺好的”
“白泽又欠钱了?”李谙将两箱空酒瓶拖到了后门。秦艺笳说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后门一步,她倒觉得与这地方投缘的很。一片被世界遗弃的空地,散落了一地的果皮垃圾。因昨夜下雨的缘故,浸透着股腐烂的气息。
这是她的味道。
“嗯哼~“
秦艺笳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摆弄她心爱的秀发,现在她正努力编出二十股麻花辫。
“是之前没还上的,有个死肥债主催得紧,在他家门口堵了好几天。阿泽心慌了,就让我先想想办法。”
“我说安安,有时间去剪剪刘海吧,你还能看清我是谁吗?”秦艺笳拿着梳子,冲后门回来的李谙长牙五爪的挥舞着。
“怎么不去银行借?“
“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信用不够嘛。“
“想好怎么凑了吗?”
果然。又把刘海的话题岔过去了。秦艺笳翻了翻白眼。“没有。”
“。。。”
“这几天我再去找份工作。”
“我说安安啊,你就算再找份工作能月薪二十万吗?消停待着吧”
“大不了。。。大不了把肉盾兑出去就是了。“秦艺笳有些心虚,编头发的手速更快了。
“这是你爸留给你的。”李谙拖地的身体一顿,“不行。”
“啊啦搜,啊啦搜(知道了,知道了),不说这个了。”秦艺笳突然觉得岔开话题是个好办法。
“说说你啊李谙同志,我可得批评你一下了。今天这个刘伯山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过来了,他又不是什么闹事儿的小顾客,搞不好得把咱们都送进医院。“
又是习惯性的一片静默。秦艺笳曾简称为李谙式静默大法,遇到不知道如何回答的事情李谙就直接沉默,这倒为她省去了许多人际关系。
所以这十几年,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秦艺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