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先生,对不起。今年不能陪您看花了一一尹安
“砰!”
枪声划过耳际,季寒川的心脏仿佛侧漏了一拍。
他没有想到会是她替他挡下了这一枪。
子弹穿过胸膛,以子弹为中心的血迹向外扩散,宛如一朵凄惨的亡花。她半跪在地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舔了舔颤抖的嘴唇,扬起头看着他。
半晌,从喉咙中挤出一句:
“先生,对不起。今年不能陪您看花了……”
季寒川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下,血,溅在他的白衬衫上,格外刺目。
他对她其实没什么感情。
他记忆中的尹安,只是一个过分害羞的小丫头。刚嫁过来的时候不过只有17岁。新婚当晚,她一袭红嫁衣站在他面前,就这样踌躇着,不知所措的样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看着她的样子,季寒川只觉得有些好笑。
“要我帮你倒杯水吗?”
他率先开口,想缓解下这份尴尬,却谁知她脸更红了,耳根也渐渐染上了樱红色。
“嗯。”
她应了一声,手下意识地绞弄着衣角。
接过水杯的那一刻,温热的指尖相碰,他的手触电似的闪开。白嫩的小脸上明晃晃的带着两团飞霞,眉眼含羞,眼神也飘忽不定。
季韩川将水放在桃木桌上,微微偏过头对她说:“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还没等她应下,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那日,他并未察觉到少女的小心思。
少女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耳边回荡起他温润如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嗓音,宛若天籁,让心在刹那间沦陷。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为何刚刚是如此温柔?嫁进季家以前,她早已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她曾经也想过将来和自己共度余生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她这样平凡,与她相配的也定是一个平凡之人。但只要相濡以沫,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便也知足了。
她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位翩翩君子竟会是她的夫君。尹安幸福得就像在梦里。
从今以后,一生一世,定不负君。她暗暗在心里许下誓言。
尹安对季寒川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是少女小心翼翼的喜欢,是眉眼睛流露的真情。她似乎总是害怕打扰了先生,季寒川工作时,她有时站在他身边轻轻问一句:“先生,要喝茶吗?“
尹安不是富贵出身,自然是不识字的。可她总是清晰地记得,先生容易犯头痛。她找过很多医馆询问药方,药坊开的药方上有许多生疏的中药名称,她不认识,就就一个一个去找人问亦或是自己翻找字典。找齐了药材,她就每天亲手为先生煮茶。
她每天偷偷地学习写字,又努力做好一个贤良的妻子。
笔记本上,每一页都写满了先生的名字。在它的扉页写着一句话:
若先生视三娘如他生命中的一盏灯,我愿意做先生的灯草,在我燃尽以前能多温暖先生一点,足矣。
三娘是先生的三姨太,顾婉君。他是顾家的大女儿,唯一的千金。曾经追她的人无数,季寒川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
尹安是羡慕她的,但却从未有过半分嫉妒。她向来是知足常乐的人,若先生多看她一眼,那便足以令她欢心的了。她不求先生视她如命,只求岁月静好,夫妻和睦。
生活很平淡无味,却总有一些能令她开心难忘的事。
那日,他走进她的房间问她:“丫头,京城的花开了,想去看看吗?”听到这里时,她的心中好一阵欢喜。温热的心砰砰直跳,她柔声应下,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她记得犹为清晰。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温柔的风轻轻拂过脸颊。那日的花也开的正好。她尤其喜爱那栀子,喜爱那素洁如凝的花瓣,纤弱金黄的花蕊。能与心爱之人一同赏花,尹安觉得,那便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花开花谢花飘零,人来人离人远行。
在那年的冬天,先生的三娘病了。
1920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早早就迎来了一年里的第一场雪。弹指一挥间,流年不复返。风雪交错的夜里,月色显得有些苍茫,窗外的灯火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季寒川整夜照顾顾婉君,又要抽出时间看电报,整个人看上去也憔悴了不少。有时伏桌而睡,看得尹安心疼。黄昏的雪,深切切的,似乎和尹安一样,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绪。
她也总是去帮忙的,希望婉君好了,先生的心情也就好了。她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对别人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她却从未有过一天停止。
可是命运似乎总喜欢同她开玩笑。
哀乐若隐若无的飘荡在银色的雪原上,月光洒在身上留下了那悲凉的温度。送葬的队伍沉默而又隆重,在这冰冷无声的夜里留下一排排脚印。
三娘走了。下葬的那一天,季寒川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留下一滴泪。只是呆呆地看着,似乎被抽去了灵魂。尹安从未见过他这副副模样,她似乎也被吓住了,只是盯着他一个劲地流泪。
回到家中,华灯初上,路边细雨下的灯光渐渐模糊季寒川站在门前,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雨珠,缓缓的在视线里散落开来,画面静止着,直到湿润了眼眶。他低声喃喃:
“婉君,你放心,我一定找出害你的那个人”
远处,少女撑着伞轻轻抬起头,将袖中的拳悄悄握紧。
“砰!”
尹安坐在房中梳妆,门却被粗鲁地撞开。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了头。
“尹安!”
她没有想到,进来的人竟是季寒川。她猛地站起身子,胳膊却狠狠地磕在了梳妆台上,引的瓶瓶罐罐伶仃作响。她扬起头看着他,一脸疑惑。
“婉君药中的毒,是不是你放的?”
尹安怔住了。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摇摇头,用已经吓得变了调的嗓音说:“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证据确凿,你还在抵赖什么!”
他是真的生气了。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着,脸挣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后。
“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再看见你,明天收拾东西滚吧!”
这句话似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像一把钢刀毫不留情的刺进了尹安的心脏,一刀致命。
说罢,他冷眼离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她和冰冷的空气。
尹安只是觉得脑子很乱,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很久。愣在那里,眼里的泪水已经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
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是他将她从绝望中救出,给予他小小的温暖,而如今,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翌日。
府内,传出低沉而阴冷的声线:
“给她点教训,好生照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