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书院外，陈遥一个人安静地刷着一面灰墙。
隔着那堵半面“挂彩”的墙体，陈遥甚至能够听到秦方雨的脚步。
孩童们朗朗的书声从墙内传来，一墙之隔，蹲在墙壁外侧涂抹的陈遥，正在思考的是那个他几乎都已经快决定放弃的选择。
刺杀秦方雨的任务，在初见秦方雨那天之后，陈遥已经拖了快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他一面全心全意地完成着这个陈府新佣人的角色，但是，另一方面，直接或被动的，陈遥的耳朵也在不停的收集着关于秦方雨的一切信息。
我是多么希望秦方雨是一个坏人啊！陈遥这样想着，隐隐中，他盼望着秦方雨的表里不一，最好是恰好让陈遥直接撞见他衣冠禽兽的一面，这样，对于陈遥来说，或许，这个杀人的决定就会下得容易一点。
但是，结果却并非如陈遥所愿。经过两个月的打听，秦方雨在陈遥心目中的形象，不但没降，反而是更加正面了不少。
那么，就一直拖着吗？两个月来，陈遥最心底，其实一直在抱着万一的侥幸。
陈景南的回答是，不。
就在昨夜，一朵血红色绣花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陈遥的枕边。
苏小曼就有这样的一套衣服，领口处骄傲地缝着一个其实并不如何鲜艳的小花。
颤抖着伸手细看，陈遥甚至看到了上面连带着的沾血的衣角。
陈景南绝不会这样做的。理智在心底里一万次地告诉陈遥，陈景南的目的，是要让苏小曼和陈遥成为任他调遣的杀手。为了一次刺杀任务就毁掉两个杀手？从陈景南对苏小曼的使用来看，陈遥觉得陈景南并不是会做这样杀鸡取卵事情的人。
或许，只是苏小曼刺杀任务的时候，一不小心落下的？陈遥心中肯定道，这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更何况，陈景南也应该明白，陈遥心中默默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旦苏小曼被伤害了，那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他善罢的——没错！陈景南是一个理性控制大脑的人，只有利益在他的心中才是唯一的最高女神。而其余的一切，愤怒，暴虐，怀疑，甚至是不满，都只会最终臣服于陈景南的利益计算之中。
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的陈遥突然意识道，其实陈府也是一个牢笼，而与广济堂相比，虽然床更大，卧室更宽敞，但同时，也有更多的危险与无奈。
他原是早就猜到这一点的，但人一旦紧张起来，而突然感受到这种气氛，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想法。
我既然决定进入了陈府，那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的。心中，陈遥这样说服自己。其实，陈景南的意思，无非就是两点，一方面，用苏小曼的安危来鞭策陈遥尽快杀掉秦方雨，而另一方面，或许，就是立威罢。不断提醒陈遥自己掌握着他的把柄，以此来加深对陈遥的控制。而其实做到以上两点，完全没有杀掉苏小曼的必要。毕竟，不仅陈遥是陈景南心中内定的财富，作为杀手的苏小曼，也是。所以，其实只要陈遥向陈景南表示自己工作的进展，那么，或许，陈景南并不会对苏小曼出手。
解析了陈景南的想法后，陈遥原本以为自己会轻松一点，但是，与此同时，陈遥却不是一个可以被自己轻易麻痹的人。
在他的心中，任何的推测，都有一个万一的可能。
万一，我的推测是错误的呢？
冷颤。
陈遥不能接受这样万一。
而现在，站在墙体外面，那个叫秦方雨的男人，就与陈遥一墙之隔。
终于，日暮时分，孩子的书声渐渐停了。
送走了，所有孩子之后。那个叫秦方雨的男人，也终于踏出了门框，走进了陈遥的视野。
吞了吞口水，陈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方雨的后颈窝上。
“你好！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原地传进陈遥耳朵，陈遥心惊而面不跳。
低头，原来，书院的学生并未完全走散。
此刻，一个5岁大小的小女孩，正羞涩地微笑着向陈遥问好。
所有的紧张凝结成冷汗掉下，陈遥不语。
此刻，走在前方的秦方雨，也被小女孩的声音所吸引而回头。
“哦！是陈遥小兄弟啊。”秦方雨看见陈遥后喜道。
“我。。。。。。我在刷墙！”陈遥失色道。
他万万没想到，秦方雨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在刷墙了。”秦方雨却见怪不怪，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陈小牧，他继续说道。“哦，对了，还没介绍，这是我的小妹，陈牧云，她可是陈公最喜欢的孩子哦！”
陈遥当然知道陈小牧是谁。陈家这一辈中，最大者陈家大哥陈方州，今年32岁，最小者，便是眼前的年方5岁的陈家七妹陈牧云了。这些，都是陈遥这段时间做下的功课。
说罢，秦方雨连忙轻轻地摸了摸小妹的脑袋，生怕自己的妹妹在家仆面前失了礼数。
“牧云，还不快向陈遥哥哥打招呼。”
“小哥哥你好！”果然，略微思索，小女孩还是向陈遥伸出了一只稚嫩的小手，“我叫陈牧云，你以后叫我小牧就好！”
陈家小妹陈牧云的小名，就叫陈小牧。
如此场面，若是换作一般的新入府的小仆，哪里敢受陈家七妹如此大礼，作惶恐状推辞才是最能让他们心安的举动。
“你好，我叫陈遥。”
陈遥礼貌性地握了握陈小牧的右手。
其实，在陈遥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什么主仆之别。
更何况，如今陈遥的心思，完全就只在秦方雨一个人身上。
他只想快点应付过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罢了。
“陈遥小哥哥，你好！”亲口听陈遥介绍了自己的姓名，陈小妹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小手，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一次表现颇为满意。“小遥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真羡慕你有一双这样好看的大眼睛！”
陈遥惊讶，原来，就在自己全身心放在秦方雨身上的时候，这个叫陈小牧的小女孩，居然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眼睛。
“小姐说笑了。”
陈遥回望，只见陈小妹的眼中如晶莹剔透如白云般的纯净。下意识地，陈遥微微避开了这双眼睛。被它望着，对于现在的陈遥，是一种煎熬。
终于，在又和秦方雨聊了一会之后，陈家小妹终于还是离开了。同时离开的，还有聊天中途急匆匆赶到书院接送陈小妹的两个女婢，“陈家院大”这几个字几乎就写在她们满脸的汗水上。
现在，日落暮色，书院的这一条巷道，只有陈遥与秦方雨两人。
陈遥准备了一把小刀，秦方雨不会武功，按理说，陈遥连准备小刀的必要都没有。
但是，不带上这把小刀，陈遥却总是觉得自己其实是杀不了人。
对不住了，方雨大哥。陈遥这样默念。你本是个大大的好人，但是却死在了我这样一个大大的坏人手上，这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为不幸的事情了。
望着秦方雨的背影，陈遥心中暗暗发汗。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个比我更坏的人，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会让我来为你偿命吧。
颤抖中，陈遥的左手已经摸到了小包中的那份冰凉。
他已经顾不得手上的颤抖了。
“陈遥小兄弟，”突然，秦方雨再次转身，拱手作礼。“其实今日，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闻言，陈遥轻轻地将刀放下，从包里抓出一块干净的粗布。配上陈遥背后的满身大汗，简直再为合理也没有了。
“不知今晚，陈遥小兄弟能否陪在下前往广济堂一行？”
很好，陈遥逼着自己从此刻开始尽量习惯用一个坏人的口吻去同自己说话，你自己要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只是，就在刚刚秦方雨转过身来的时候，连陈遥自己都没有意识道，他所感到的无与伦比的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