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村东行二十里便是耀城。
兰烬三人到耀城时夕阳只剩余辉了,随意的寻了个装潢不错的酒楼便进去了。为了体验生活,便将座位选在了大堂角落的位置。这里既不起眼,还能轻易的观察到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萧焱招呼小二点了些茶点,还有些招牌菜。随即便坐在凳子上,左手撑着脑袋有些无所事事。那双晶亮圆润的眸子朝着窗外四处打量着,希望能瞧见什么稀奇事儿。
他们选的角落正好有一面窗子,雕花木窗开了一半,正巧看到底下淌着一条窄窄的河流。河流很窄,只容两条乌篷船撑过。
夕阳散得差不多了,河两岸都点起了灯光。稀拉拉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摇摇曳曳的,像喝醉了的小娘子,脸颊还带着娇俏的驼红。
一两只晚归的乌篷船划开了带着微波的水面,橙红的倒影在两边散开后渐渐的恢复了原样。
稍往远看便是一栋三层高的阁楼,阁楼外有着长长的廊道,雕花的阑干上挂着素雅的绸布,廊下描着四君子的宫灯泛着柔和的光辉。
本来燕归早已打点好了一个安静雅致的院落,连晚膳都吩咐好了。谁知垠桦走到一个嘈杂的客栈就不走了,还非得在这里住下。
流风知道主子的喜好,自从当年出事后就厌烦了热闹。今日也不知何故,竟要选这么一个杂乱地儿。
垠桦也不知为何,心里就希望今晚能待在这客栈。为了弄清楚这么多年困扰自己的梦境,也不好解释这事情的缘由,垠桦直接踏进了客栈,只留给二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大厅里很乱,吵吵嚷嚷的,什么高谈阔论、喝酒猜拳、江湖八卦,吵得垠桦头疼。他紧皱着眉头,伸手放在太阳穴处按着。
大厅里他就那么站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腰间别着同色的玉箫,腰带上是银丝勾勒的游龙花纹。头上两支长叶形的玉簪随意的插在头发上,露出略显修长的叶尖,及腰的墨发懒散的披在身后。整个人清冷又高贵,孤寂又忧愁。
“主子,要不咱还是去燕归整理的小院儿吧。”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流风清秀云润的小脸挤得都有些变形。
“不了”垠桦摆摆手。清冷的声音响起,就像初春的冷雨,温柔中有些微凉。
几人在小二的引领下去了楼上的房间。
垠桦不喜人多。
正好是饭点,大多数人不是在大厅里用餐就是在自己的客房里用餐。二楼的廊道里没有人,垠桦独自一人倚在栏杆上吹风。
眼前是粼粼的波光,身后的嘈杂的人烟。忽的这一刻,他似乎远离了尘嚣,一个人游荡在这纷乱的红尘中。迷茫,孤寂,再热闹的地方他都难以融入。
夜风扬起他的衣摆,他就静静的伫立在廊下,给人一种缥缈虚幻之感。
“小太阳,乖徒儿,吃饭了。”兰烬出声拉回了一直朝外边发呆的萧焱,举着筷子看着满桌的大菜食欲大振。
“哦,好的。”萧焱回过神,还有点儿呆呆的,反应有些迟缓。
牧一站在他旁边给他布菜,眼看都堆了半碗了,萧焱还只是愣愣的举着筷子。
兰烬欢快的吃着,一晃眼靠近她的盘子都快空了。当她发现桌上就自己一个人吃得开心,顿时不乐意了。她伸着筷子敲了敲身侧的空碗,命令的语气喊道:“小牧一,坐下!”
牧一表情有些为难,停止了给萧焱布菜,却还是无措的站着。
“小牧一,快给为师坐下!”兰烬用严肃的目光盯着他,又看了眼身侧的位置。
迫于压力,牧一慢吞吞的坐下了,然后在兰烬的挤眉弄眼下胆战心惊的吃起了饭。
萧焱对于这一切都没有察觉,呆愣的样子都没变过。
兰烬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吃上了酒楼里花样多种的饭菜,萧焱这死孩子居然不吃,看来是不懂食物之珍贵。她又伸出筷子敲了敲萧焱眼前的碗,喊了几声他才回神。
“干嘛呢,干嘛呢,吃饭!”
“哦哦,好的。”萧焱端着碗使劲的往嘴里扒着饭,桌上漏下好多的饭粒。
兰烬看着萧焱的样子,觉得很奇怪。也不知这孩子发生了什么,刚才他可是一直往窗外出神来着。
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兰烬下意识的往雕花木窗外瞥了一眼,刚好看见不远处客栈的二楼廊道前倚着的男子。那浑身的清冷和孤寂狠狠的撞击了兰烬的内心。
那是怎样的风华啊!
若说师父岦雪是玉骨冰姿,师兄戍凡便是光风霁月,而这人便是出尘之姿。素白的衣衫在微凉的夜风中舞动,一身的月华都染上了孤寂,就像那堕入凡尘的神,在人间踽踽独行郁郁寡欢,探寻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好垠桦也收回了视线,落到了近处。
然后刚好,二人视线交错,时光都仿佛在颤抖。风声、吵闹声、稀拉拉的虫鸣声……所有喧嚣的声音都在不经意在消弭。历史的长河似乎在耳边流淌,流淌。那种跨越时光的熟悉在彼此内心深处炸裂。
兰烬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忽然出现的暗器即将袭击到垠桦的那一刻,她未曾思考过就投掷出了天光破,挡下了那枚暗器。同时,在阑槛断裂,垠桦摔离二楼的时刻她已经利用瞬移到达他身前,揽着他的腰缓缓的落到了水面上。
一切发生在瞬息,燕归没来得及阻止暗器,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救下主上。心中有些恼怒,直接逮住了发暗器的人好一顿殴打。若不是他,主上又怎么可能险些出事。
一切发生在瞬息,垠桦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他收了准备自救的后招,静静的让给予这熟悉怀抱的人救下自己。
垠桦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安宁过,那天谴反噬给予的伤痛也骤然减轻。
垠桦近距离的观察着抱着自己的女子。白瓷般光滑的肌肤,鼻子圆润秀气,殷红的樱唇饱满诱人,黑珍珠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一身黑白交错的长裙,既有傲视众生的清高也有不失婉约的风情。。
垠桦从不在意一个人的外貌,此时却觉得这个人有着世上最美的容貌,端的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那心底传来隐隐的熟悉感,让垠桦觉得这么多年的迷茫有了归途。
“我是否曾见过你——”垠桦看着女子的眼睛,竟有几分期许,胸口那强力而不失节奏的心跳都快让他失了自我。
兰烬嘴角微翘,对着他微微一笑。心里也默默低语:我是否也曾见过你。
收拾完刺客的燕归很快到达了垠桦的身边,同时还有急的来回踱步的流风。
兰烬看着二人略带敌意的靠近,很自然的放开了揽着垠桦腰间的左手。目光再次在他身上落下,移开,然后又瞬间在原地消失,回到了酒楼。
大厅的喧嚣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角落的兰烬三人,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垠桦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兰烬消失的方向,呆呆的笑着。他身上她曾染上的余温还未消散,在这秋风萧瑟的夜里丝毫不觉的寒冷。
垠桦从河上缓缓的走到岸边,衣摆都不曾湿润。
河面倒映的灯火在粼粼波光里晃动,时光就在这里开始讲述那掩埋了千万年的故事。
“师父师父,刚才那人你认识啊,你为什么救他?”萧焱睁大了眼,有些八卦的盯着兰烬。碗中的饭吃了一半,筷子握在手里戳在饭里,作为下巴的支撑。
牧一虽没出声,却放慢了扒饭的速度,支棱着耳朵想要听听。
回想着刚才内心深处涌出的熟悉,兰烬默了一会儿,换上了一幅轻挑的样子:“自是不认识,但人家长得美啊。唉,此等美人,只应天上有啊!”
萧焱听罢,摆摆头有些失望。本想听点惊天秘闻什么的,谁知竟然只是师父看中了人家的颜色,没想到是这样的师父。唉!
牧一倒是差点儿呛住,忙放下碗筷佝着身子在一边拍着胸口缓着。都说女子要端庄矜持,她居然不仅到处抛头露面,还如此轻佻占人家男子的便宜,只因为长得美。还好我长得一般,多谢父母,你们虽然抛弃了我,但谢谢你们没有给我绝世的容颜,方能逃过这魔爪。
垠桦回到房间里,倚在软榻上,神思不属。
流风立在一边,随时等候吩咐。
燕归拎着刺客,狠狠的摔在地上,剜了两眼便恭敬的说到:“主上,是云都的人。”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垠桦淡淡了“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二人便识趣的悄悄退下。
房间里只有垠桦一个人,四盏灯安静的燃着,偶尔可以听见灯芯炸裂的“噼啪”声。
傍晚那强烈而有规律的心跳声又在耳旁响起,垠桦将右手轻轻的放在胸口处,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
强力而有节奏,就像庆日里的鼓点。
垠桦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活着,真真切切的活着,有生机,有朝气。而非往日里在反噬中挣扎,在病痛中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