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得月光很好。岑静的天空有如白昼一般碧蓝,偶尔有一颗流星划过,灿如凤尾,晶光耀眼。这让霍达的心情好了许多。
莫扎的两间偏房都有光亮,但也一样,静若无人。莫扎没有家眷,平日除了去另外几所学校巡查,就停守在这里做他的学问。这是玛雅氏族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者。
霍达在门外大声咳嗽了几声,意欲引起屋内人的注意。他今天没带随从卫士,已习惯了前呼后拥的他,只能以这种方法召示屋内人出来迎接。
但矜持了好一会,仍没有听到屋内有什么动静,更不要说出来迎接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直到后来想起,莫扎是帝国大臣中最不讲礼节的人,才稍微有点自慰。
"莫扎!"他大叫了两声,仍不见回应。这次便有些生气,这位兄弟也太不近人情了,他抬起脚将门踹了开来。但是突然站在他面前的却是太子秦元国,那两只酷似玛雅女王的眼睛上长睫毛扑闪着,秀丽的眼睛透出无邪的光亮。
"莫扎呢?"照大秦帝国的礼仪,他应向秦元国行大礼的,但自从兆丰大帝出师以后,霍达便日渐将这礼仪忘记。他只微微向秦元国点了点头。
"老师他去寻元春公主了。"秦元国温文尔雅,欠了欠身。"请相国就坐。"
"公主去了那里?"霍达没有坐。他近下来已很少见这个太子。也没时间关照他,政务繁忙,他确实没有多少精力。今天见到太子,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兆丰大帝曾对他讲过,在另外一个世界,大概是所谓的天国,太子也是至高无上的,是皇帝的接班人呢。
"元春公主去了山洞。她要去跳舞。"秦元国不紧不慢,轻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仆人不让她去,她竟偷跑了,喊她也不回来。莫扎老师就亲自去寻。已经去了一个时辰。"
霍达长叹一声。这个公主的禀性,他也是很清楚的。如果说,太子秦元国外表秀丽,性情温婉,有如处女的话,那恰恰相反,公主秦元春却活脱脱男儿性格。
不仅外貌浓眉大眼,面庞骨骼生硬,就是性格也如泼皮男孩。不知是俩人在母内投错了胎位,还是生殖器发生了变异。总之,俩人反差之大,让任何一个见过这孪生兄妹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秦元春比一般的男孩都要疯癫,五六岁时便常闯入他的相国府,肆意乱为,推他的桌子,砸他的砚墨。顽皮之劣让见到她的人都头疼不已。这也许是从小宠爱娇惯的结果。
但太子秦元国不是一样被人娇纵吗,但太子却不知为什么,竟养成一副处子的性情,有时说话还会脸红。
秦元国的皮肤也如处子般嫩白,这几乎是霍达见过的皮肤最为雪白的孩子,几近苍白。和玛雅氏族以及别的氏族的人相比,几似天人。
包括霍达这一干已脱离劳动很久的王公大臣,都没有一个象太子秦元国如此淳白的面孔。甚至公主秦元春都远不及太子,这样的皮肤也只有在兆丰大帝身上见过。莫非果真是天人。
"太子刚才做什么?"
"写诗。"
"能看一看吗?"
秦元国略微沉思了片刻,便将放在桌子上的诗笺平推了过来。霍达见过太子的字,今天看来,太子又长进不少,楷书愈见功力,既有几分秀气,又有几分凝重。比他霍达的书法也不见逊色。霍达满意得冲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太子点了点头。莫扎教导有方,兆丰大帝将太子公主交给他培养,看来还真是找对了人。
太子的诗写得也很美,很有灵气,只是缺少男儿应有的刚阳之气。"梨花寂寂斗婵娟,月照西窗人未眠,自爱焚香销永夜,欲将心事诉苍天"。诗确实很好,意境也幽雅,但实在太凄凉了点。
不过,想想太子一出生,母亲便病逝,长久被人抱养,后来虽然贵为太子,受到所有人的宠护,但自小失母离父的忧愁,那是什么也不能代替的呢。也许正是这种从小没有母爱,也很少父爱的环境,造就了太子封闭自怜的性格。
这首诗的后面还有一首,霍达低哼了出来,"金盆初晓洗纤纤,银鸭香焦特地添,出户突看春雪下,六宫齐卷水晶帘。"
又是闺纬之诗,吟风弃月,伤物纵情,没有男人胸怀,也无大家气魄。
"还请相国评点指教,"秦元国的轻声垂问惊醒了深思中的霍达。霍达一怔,随即敷衍地一笑,"诗写得好,好,臣子望尘莫及。"
"相国过奖。"秦元国却一脸肃穆。从未得到过母爱的他似乎对任何人的夸奖都心存疑虑。
"你经常写诗吗?"
秦元国点点头,"夜晚太长了。"
霍达指指桌上堆积的由莫扎编撰的典籍,"这些书你都读了吗?"
"我已读过了三次,夜晚太长了。"
霍达突然想到应该让这位未来的皇帝去领略一下别样的生活。久居在潮湿而寂寞的书房,人的性格会变得阴郁无趣。
"什么时候,我陪同阁下去狩猎如何?"
不料,秦元国当即拒绝了。"我对射杀猎物没有兴趣。"
霍达原还以为太子会很高兴和他一齐去猎杀,那可是玛雅氏族的男孩最热衷的富于刺激的游戏呢。他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时,他看见房间角落里堆着一大堆剪截的铁皮和缠绕在一起的铜丝,"那是什么东西?"
秦元国斜睨了一眼,"莫扎老师正在发明电动机。他想让扎谷的夜晚象白天一样明时根本没有在意。电光、电灯、电器之类的东西依他看来,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亮。"
霍达快步走近细看了看,他莫名所以,他曾听兆丰大帝讲过发电之类的话,但他那不想,莫扎已开始做这种史无前例的尝试了。也好,如果未来扎谷的夜晚变得如同白昼,成年男女就不用只靠****来打发漫长的晚上了。
他们可以读书,也可以织布,或者干点别的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他捡起一块磁铁石似的东西上下端详了半天,但还是弄不明白这些简单的东西怎么会弄得象太阳和月亮一样发光。
"甚好甚好。"霍达象所有无知者一样,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掩饰自己对科学的茫然。自从被迫踏上政坛,他已对学过的算术物理知识忘得差不多了。"想陛下吗?"
秦元国怔了一怔,随即脸上现出一丝清纯的笑意。"也想。"兆丰大帝出师已有五年时光,太子那时不过八九岁光景,他大概对父亲是什么模样,也忘得差不多了。
"相国找莫扎老师有事吗?"
"哦,哦,有点。"霍达猛然一惊,他从秦元国脸上看出一点对他的厌倦。这让他本来想同太子畅谈的兴致一下打消了。
"莫扎老师回来了。"
霍达惊异地看了一眼秦元国,他再次侧耳细听,仍没有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难道这太子在发梦呓。
"莫扎老师已进城堡了。"秦元国言词凿凿地肯定说,脸上依旧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木然神色。
"太子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元春公主的叫声。"
果然有一个孩子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屋外响了几声。
秦元国用成年人的忧虑口吻说:"元春公主非常任性,莫扎老师经常对她无可奈何。"
"你是兄长,应该多劝劝她。"
秦元国摇摇头,"不,她比我大。我应该叫她姐姐。"
"阁下怎么知道元春公主会比你大。"
"元春公主这么说的。"
"不,据我所知,阁下要比元春公主大,阁下先出生的。"
"这无所谓,也不过一个时辰,我叫她姐姐,也可以让她高兴一点。"
"元春公主难道平日不高兴吗?"
"我们没有妈妈,从来就没有过妈妈。"
霍达突然在太子的眼窝里看到两点泪水。这个少年原来有如此幽深的悲哀。由于身份的高贵,又从三四岁起便与别的孩童隔离,生活在一群公事公办的奴仆中间,孤苦之情是可以想像得出。
谁让这俩个孩子是大帝的儿女呢,这是幸运,亦或是不幸。真是难以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