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位身强体壮的解放军叔叔原本可以和郭强一样早早出院,甚至不必受伤,只怨他们站岗时手握的钢枪没有子弹,野狗们不知如何识破了这个秘密,面对钢枪毫无惧色。而战友们愤怒的子弹一不小心打得他们生命垂危,历经十个小时的手术方才脱险。战友的血不能白流,整个大院在新兵连的带领下掀起了灭狗狂潮。有了血的教训,战士们的枪法大进,“便民公厕”附近的野狗纷纷被杀,剥下的狗皮送给黄须族同胞,以促进民族友情;狗肉则留下来分发给大院家属。一时间大院里家家户户狗肉飘香,大人小孩像过年一样喜笑颜开。
吃了狗肉之后,大家的杀狗热情空前高涨,不仅是新兵连战士,就是妇孺孩童都全天手持木棒,见狗就打,逢狗便杀,甚至体型稍大的小川趴在地上玩耍,也被当做野狗误打。这样下去,难免会误杀黄须族同胞们的忠心耿耿的看家狗。有关人士与当地部落首领一边喝酒一边吃狗肉展开商讨,决定在每家养的看家狗的肚子上用油漆画上一个红色的五角星,以区别于吃屎的野狗。于是大家打狗之前,先把狗翻过来辨认之后再下毒手。野狗的数量毕竟有限,一个多月之后就绝迹于“便民公厕”;再一个月之后偏远的小城便再也没有野狗的踪迹,大摇大摆穿过马路的都是肚子上画着一个鲜红五角星的看家狗。
但比我们大一些的孩子正处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十分渴望肉类的滋养,找不到野狗肉便决定铤而走险,抓住一只看家狗就先带到河边洗肚子,洗干净后再开膛破肚,吃光狗肉。黄须族少年非常愤怒这种奸诈行为,要讨个说法。比我们大一些的孩子就解释说,可能是看家狗肚子上的油漆质量不好,蹭一蹭就没了,发生了误会。黄须族少年对此说法不满,以牙还牙,开始偷杀大院里养的大肥猪。这一来,靠这些猪肉过年的新兵连战士在夜里就整班整连地轮流蹲守在猪圈旁,抓到偷猪的黄须族少年就一顿暴打,比打野狗还要卖力。于是大院和当地黄须族的关系日渐恶化,最后剑拔弩张。
某日夜里,一道闪电击中“便民公厕”四个大字,“便”“厕”二字被毁,变得更加简单直接——民公。我们四人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影响了当地的民族团结和治安稳定。大院尚领导和黄须族部落首领再次彻夜吃肉喝酒,商讨民族稳定大事。当然这回吃的不是狗肉,而是新兵连战士辛苦喂养的猪肉。当地的安定团结在猪肉的促进下迅速恢复,大院也严令打狗,无论肚子上是否画着五角星。
从狗牙下将我们救出的两位解放军叔叔荣立三等功,并在我们学校进行了专题演讲,学校里最漂亮的两位女老师为他们戴上了红领巾,台下掌声不断。看见大院尚领导亲临学校,校长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像是他的孩子被狗咬死了一样。王小书代表我们四个人上台宣读感谢信。那天风很大,麦克风的质量也很差,所以我坐在台下只听到各种奇异的颤音,完全不知道王小书是如何替我们感谢解放军叔叔的。王小书手里的稿纸非常厚,加上天气的影响,不便于翻页,至少说了二十分钟。
解放军叔叔刚刚出院,身体虚弱,但为了配合大院尚领导的行程安排,只好强打精神,在大风中听着王小书发出的各种颤音。大风将王小书手里最后两页稿纸吹得不知去向,感谢信只好嘎然而止。校长流着热泪上台要求大院尚领导再给同学们讲两句话,并带头鼓掌欢迎。尚领导谦虚地表示今天的英雄不是他,所以只简单讲两句,怕时间长了,小朋友们会感冒。但尚领导的两句话很长,讲完后已耗时两个钟头。救人的解放军叔叔再次奄奄一息,全校同学被风吹得面无知觉,连校长都没感觉到挂在自己鼻子下面两道长长的清鼻涕。校长挂着鼻涕和满面红光的尚领导握手告别,救人的解放军叔叔火速被抬上救护车送去抢救。尚领导还要带着他们去做十几场报告,英雄的生命必须得以延续。
解放军叔叔在学校命悬一线地做报告的那天是王小书八岁的生日,王建军送给他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大黑狗的后代,两位大脑袋王子。大黑狗被杀之前一直拼命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异常凶狠,七八个大汉都不敢靠近,最后因为体力不支惨死在乱棍之下,死前却把两只小狗紧紧压在自己身下。王建军用半个月的工资从屠刀下救出两位昔日的王子,把它们送给了王小书。我们都很喜欢这两只小狗,不忍心用它们做实验,怕它们也随大黑狗一样永远离我们而去。王小书和我们一起商量小狗的名字,郭强的文化程度太低,只想得出大黑、小黑、大头、二头这些没有什么文化含量的名字。当时正在流行《圣斗士星矢》这部漫画,读过一些书的我准备给两只小狗取名星矢和紫龙,或者冰河与一辉。小川比较直接,已经开始管两只狗叫阿大和阿小。王小书翻着书本,最后为两位王子赐名骠骑和将军,期望他们如他父亲般凶猛神勇。
神药必须快点实验,以挽救张不高的生命。最后我们再次通过投票的方式,决定由在野狗事件中表现差劲的郭强外敷神药。原本计划是让郭强口服的,但神药太苦,郭强要求口服一次必须配发十块大白兔奶糖。我们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只好改为外敷。同为人类的郭强一定能把药力表现得十分准确,大家都希望实验能够成功。为了保密,实验地点选在废弃的“便民公厕”,准确地说就是现在的“民公”。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在大便的包围中给郭强的脑袋上药。当时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个星期天怎么也该死个人了。在上药之前,郭强光着膀子耍了一套郭氏长枪,说这样能神功护体,百毒不侵。郭强刚刚收回长枪,大家就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为他抹神药。不想新制的神药不太粘糊,粘不到郭强的脑袋上,抹一块掉一块,造成了巨大的浪费,最后只好把铁锅扣在郭强的脑袋上。大家在厕所里闻着陈年的臭气耐心等待,小川再次因地制宜,蹲在一旁拉屎,厕所里就有了新鲜的气息。郭强光着膀子顶着铁锅,盘腿坐在为他细心铺设的报纸上闭目养神。一个小时之后,郭强头上流下很多汗水,脸色开始发白。王小书说可能是药效发作了。厕所太臭,引来许多苍蝇,这些苍蝇似乎很喜欢郭强带有异味的脑袋,蜂拥而上,密密麻麻,黑压压地布满了郭强的大脑。面对郭强骇人的惨象大家实在惨不忍睹,就来到厕所外面的草地上玩弹球,把郭强一人留在厕所继续吸收神药。
骠骑和将军在草地上追蚂蚱,健康而活泼。又过了一个小时,小川兜里带的几十个弹球都输给了我。王小书合上手上的书,提议应该进去看看郭强。我们进去一看,郭强同学不出意外地晕倒在厕所里,苍蝇爬满全身,像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我的预感果然灵验。小川捏着鼻子把郭强拖到外面的草地上,一路压死无数趴在郭强身上的苍蝇。王小书像抢救周大力一样又开始抢救郭强。我也准备好再次上山挖坟,计划待会儿回家拿手电。王小书看自己苦学的急救本领不能奏效,想起电影里共产党员被严刑拷打至晕后被敌人一盆冷水救活的情景,就让我们把郭强连拖带拉运到河边,扔进河里。郭强像鱼雷一般迅速沉入水底,由于脑袋上戴着铁锅,质量太重,脑袋率先撞到了水底一块大石头,从水底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