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得再多，别的女人还是会在四阿哥心里留下痕迹，会吸引他的目光。
元英痛苦地闭上眼，翻身离开四阿哥的怀抱。
她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四阿哥身上，她必须自己站住脚，这样，无论四阿哥是不是会一直宠爱她，她都不会倒下去。
外间守夜的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一直瞪着眼睛，时不时地瞄一眼座钟，当指针指到深夜三点时，外面也隐约传来了三更的提铃声，清脆的铜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格外远。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去喊人提热水进来，两个小宫女则开始准备四阿哥和四福晋早起洗漱的东西。
膳房专管早膳的昨晚上就没歇下，一会儿伺候完了主子们出门再回去补觉。膳房里有专门烧水的灶间，此刻这里最热闹，门前半人高的大肚子铜壶排了一溜，里面全是烧好的热水。
各个阿哥院里的小太监早就两人一队地排着过来提热水回去，伺候主子们洗漱。
早膳备的多数是粥和面点，大锅粥全都是昨天下午就熬上去的，熬到现在豆子都开了花，米都熬出了油，香浓油滑。
面点从饽饽到馒头到咸馅的包子，甜馅的糕饼，五香的、芝麻的，素的有豆腐、青菜、香菇、鸡蛋，荤的有猪肉、羊肉、牛肉、虾仁，有蒸的、煮的、烤的、炸的。
从南到北，香的、辣的、甜的、咸的、鲜的下粥菜应有尽有。各色小菜，各院主子爱吃的那一口也都备齐了。
膳房的老太监姓刘，刘宝泉，人都爱称一声刘爷爷。另还有一个姓牛的和一个姓马的。刘宝泉是总管，什么都一把攥，牛太监管牛羊猪狗鸡鸭鱼，马太监管酒水和五谷。
一大早的，牛太监就去了庆丰司，他要盯着那边给他们阿哥所膳房送的东西是不是鲜活。这边只有刘宝泉盯着，马太监站在他身后。
早膳后阿哥们都要去上学，这一顿看着简单，其实最要紧。
等热水壶差不多都提走了，刘宝泉站起来走到院中，等着各院主子们叫膳。马太监紧紧跟着他，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院门。
马太监想偷师，他觉得刘宝泉这人太精明，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人家有货都在肚子里。他这把年纪也不好再找刘宝泉认个干爹，只能这么紧跟着他学个一鳞半爪的。
刘宝泉却没空搭理他，人家心里有别的算计呢。他现在就在想，阿哥们什么时候过来呢？一早一晚的，这里头可有讲究。
第一个来叫膳的，肯定是四阿哥。四阿哥认真。
后面紧跟的就是三阿哥，他一向不肯争当出头鸟，但落到第三就丢人了。
五阿哥略慢一分，这是个不在乎的。
七阿哥和八阿哥一般是前后脚。这两位在阿哥所里就是垫底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即使这两位哪一天起早了，他们也不会头一个来提膳，显摆他比哥哥们还勤奋。
果然，先跑进来的是苏培盛的徒弟张德胜。他今年十三，山东人，个头略低，一张不长肉的瘦长脸，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若不是一直弓着腰，乍一看倒像外面街上的秀才。
这面相四阿哥看了一定喜欢，苏培盛会挑徒弟。
刘宝泉心里这么想，脸上笑眯眯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是你小子过来？”
张德胜离了有三步远就利落地单膝点地打了个千儿，口里甜蜜道：“刘爷爷好！师傅使小的来是给爷爷您请安问好的！”
论起资历来，张德胜管刘宝泉叫爷爷是正好的，苏培盛要不是伺候了四阿哥，也该管刘宝泉喊爷爷。
想到这儿，刘宝泉就想叹一声人的命天注定啊，就算当太监也有命这一说。他当年要是也能分到阿哥身边去，现在别说让人喊爷爷了，喊“祖宗”的都有。
如今嘛，刘宝泉对着张德胜都要笑脸相迎。
“也问你师傅好！得了，我也不误你的事，赶紧拿膳盒去吧！”刘宝泉边说边让开，接着有小太监领着张德胜进了膳房。
膳房是个两进的院子，左右通透，全是一路通到底的大敞屋。数条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个红木膳盒，主子们一天吃什么是早就定好的，膳盒里的菜也是一盘盘分好的。
来提膳的过来也不过是看一眼就让人盖上盒盖提上走人，也有临时过来想吃这个想要那个的。膳房左右两厢全是厨房，大师傅早就备好几个闲灶，以防有临时点菜的。
今天苏培盛让张德胜过来就是因为昨天晚上，四阿哥明显用膳用得不香——也是他们伺候的人失职。福晋刚进门才半年，可能还没摸准阿哥爷的脉。晚上这顿倒好说，早上出门前是必定要吃点儿实在的，饿着肚子读一上午的书，阿哥爷就太辛苦了。
苏培盛交代张德胜，看李格格那边有什么吃的先端过来顶一顶。四阿哥的院子里，还就李格格屋里的吃食让四阿哥满意，大概是两个人口味相近？
所以，张德胜在专放四阿哥院里主子吃食的这张桌前问过来了，小太监指给他看，这是宋格格屋里的，这是李格格屋里的。
张德胜“哦”了一声，指着那一小碟流油的咸鸭蛋黄说：“我看这个不错。”
小太监都不用他说第二句，便直接拿出来放进四阿哥的膳盒里，顺便还搭了一笼蒸饼。
“李主子最爱用这个就着这咸鸭蛋黄吃。”小太监还多嘴解释了一句。
张德胜笑纳了，又指着另外两盘青翠碧绿的菜问：“这是什么啊？”
小太监心里骂他瞎眼，嘴上却笑道：“这个是黄瓜炒鸡蛋，这个是清炒芹菜，那一盘是黑木耳拌圆葱。都是李主子爱吃的。”
张德胜一盘没落全要了，最后连李格格的大米粥都提走了。
等他走了，小太监哭丧着脸跑去刘宝泉那儿。
“刘爷爷，您看这可怎么办啊？”李格格的膳盒里只剩下了一份绿豆百合粥、一笼象眼小馒头、一碟乌梅糕、一碟香油咸菜丝。
刘宝泉也有些犯愁，他多做的那几盘确实是给四阿哥预备的，但是没想到张德胜这么不是东西，一盘都没给李格格留。
“赶紧的，再炒几盘！就这样送过去也太难看了！”他一声令下，小太监飞奔去厨房传话，再奔回来说：“怕是来不及了啊！要不，先用别的盒子里的菜？”反正菜都一样，换几个别的院子里不起眼的主子的菜也没什么。
刘宝泉看看天，摇头道：“不用，来得及。李主子叫膳都晚。”
果然，等菜都炒好了，李格格那边还没叫膳，刘宝泉直接唤了个小太监把膳盒送了过去。
小太监提着膳盒让人陪着进四阿哥院的时候，刚好被石榴看到，她看这小太监不是他们院的，却见他手中提着膳盒直接往李格格院去，心道难道是膳房的？石榴不由得撇撇嘴。别的院里的主子都是自己去膳房提，连福晋也不例外，李格格这边居然是膳房紧着巴结。待回到屋里却一个字也不敢提。
早上四阿哥用膳用得多，蒸饼包着咸鸭蛋黄足足吃了两张，绿豆百合粥也进了一碗，三盘菜，清炒芹菜、黑木耳拌圆葱、黄瓜炒鸡蛋都吃了不少，黑木耳拌圆葱更是快吃完了。
因此，福晋高兴极了，福嬷嬷更是让人拿了银子去赏膳房的人。
屋里气氛正好，石榴进去时福晋还在说四阿哥下次再在正院用膳，交代膳房必要有这道黑木耳拌圆葱。
见大家都在说笑，石榴想了下，把刚才那点儿事都咽了回去。不过是小人巴结李格格罢了，说了又能怎样？只是让福晋白生场闷气而已。
胤禛开始读书时，外面的天还没亮。
习新书前要先温旧书，先生来了会先提问前几日的旧书，所以他开始摇头晃脑地背那一百二十遍。他嘴里背着书，心里却想起刚才的早膳。
他从小到大用的膳从来都不是自己点的。
小时候是奶嬷嬷和主管太监点膳，他们给什么他吃什么。在承乾宫里，也是皇贵妃给什么他吃什么。
比较起来，奶嬷嬷和主管太监点的东西比较齐全，而且几乎都是一样的。有蛋有奶有肉，有饽饽有饼有糕。而且奶嬷嬷是江苏人，年纪也比较大，口感偏甜软。他小时候奶嬷嬷最爱给他吃猪油白糖馅的元宵，大概是觉得小孩子就爱吃甜的吧。
主管太监可能觉得阿哥都爱吃肉，所以每顿必有肉，而且是大块的肉。
只是千篇一律的膳食看久了就失去了胃口，后来他再看到那相似的膳桌就半饱了。
皇贵妃给的东西更精细，一样点心七八种料都是少的。
就是再精细的东西，吃到嘴里也就两种味：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反正他是吃不出来加了珍珠粉和加了茯苓粉有什么区别。
只是皇贵妃给的，他总要表现出感激涕零和从来没见过的新奇。时间久了，他对能讲出一大通来历的菜也没有兴趣了。
等搬进阿哥所后，苏培盛多少会看些脸色，所以他的膳桌上一些他不爱吃的东西渐渐都少出现了。
可是苏培盛太绝对，他今天嫌羊肉做得膻了，到明年膳桌上都不会有一块羊肉。
胤禛心里暗暗骂他蠢，不知变通。
于是强迫自己不露出喜好，吃到什么都是一张脸，免得这蠢材把膳桌都搬空了。
等额娘给了格格后，他又开始跟着格格们的口味用膳。宋氏温驯得几乎没有脾气，喜欢甜辣的菜式。大概苏培盛指点过她，所以她那里的膳桌总是显得很奇怪，要么寡淡得没有一丝味道，要么清淡得跟和尚吃的一样，反倒她自己爱吃的甜辣味再也没吃过。
后来他偏爱李氏时，宋氏开始吃和李氏同样的东西。等福晋进门后，她就开始跟福晋吃的一样。
福晋的口味如何他还不知道，因为福晋用膳总让他想起奶嬷嬷和主管太监，每次都是一大桌，上面什么东西都有，几乎看不出任何偏好。
所以，今天早上看到膳桌上的黄瓜炒鸡蛋、清炒芹菜和黑木耳拌圆葱，还有旁边那一小碟咸鸭蛋黄配蒸饼，他就知道这不是福晋的口味。
他看了一眼苏培盛，他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哼。
这估计是李氏的菜。
是她孝敬的？
不会，她不会这么大胆刺福晋的眼。
那就是苏培盛自作主张了。
虽然有些不快，但这顿早膳确实用得舒心多了。不然看到福晋那一大桌的东西他就没有一点儿胃口，这一早上的书可真撑不下去了。
一开始，李氏伺候他也并不是多得他的意，只是有一次，李氏背着他吃了一顿烤羊排，吃得上火嘴里长了口疮，连喝水都疼，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好。
他不爱吃羊肉、牛肉、鸭肉，嫌味儿膻。这事儿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苏培盛肯定早就提醒过伺候他的这些格格了。所以他在院子里足有好几年没闻到过羊肉味了，更别提还有人敢吃。
李氏吃了羊肉受了半个月的罪，他也半个多月没去找她。那时福晋还没嫁进来，后院里只有她和宋氏两个人。
宋氏的风头渐渐盖过她，可他慢慢发现，李氏并没有忌口。
他有很多不吃的东西，但也不是绝对不吃，比如冬天时他就很喜欢喝枸杞羊肉汤。可下头的人太紧张，就以为这些东西他是一点儿不沾，结果不但他的膳桌上看不到，院子里的下人们也不吃这些了，是怕沾到味儿让他生气。
可李氏从来没在乎过这个。
胤禛也就在她这里可以很自然地偶尔一饱口福。
去年元宵节时，他在她那里吃了一小碗猪油白糖馅的元宵，几乎让苏培盛吓掉下巴。大概在贴身太监眼中，他是为了避免给人留下有所偏好的印象而不拒绝那碗元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的再次吃到熟悉口味的元宵时，他才发现他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它。相反，那碗元宵让他回忆起早已离宫去世的奶嬷嬷。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测他看重李氏的原因，但对他来说，李氏的自在是他最看重的品质。她守规矩，懂事明理，但在这之外她并不过分拘束自己，相反，她在界限之内总是尽情享受的。
比起总是学人的宋氏、看不出偏好的福晋，他当然更喜欢和李氏在一起。在宫里生活，宠爱能靠努力挣到手，可谁能一世受宠？就连当年的皇贵妃，也有德、宜二妃在一旁呢。所以，谁最看得开，谁就能活得最好。李氏限于出身或许不会走得太远，但她绝对能比福晋和宋氏都更适应在宫中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