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怕已然晚了,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自己身负重伤,谁敢放纵敌人异军突起。
果然不待三个少年扎挣着爬起,冯河提铁鞭径直往断魂处使劲,突发奇想:“倘若这几个添乱的,也是铁头的娃娃,可如何是好?不会不会……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天生的脑壳较秃驴那般硬?”
“唉哟!”那孩童子仿佛惊吓过度,缩着两般嫩藕似的小臂膀,自己捂住双眼,莞尔一副不忍继续看下去的样子。
其实,黄衣大汉早看在眼里,更是提早出手,谨防有失,故先暴喝一声,夺人耳目。
强敌来势汹汹。
冯河果真不敢小觑,眼睁睁舍了穷寇,踱前几步以狼顾其后,目睹黄衣大汉来犯:
此人手持一把青钢无锋大刀,勇猛有余,势不可挡,招式高举过顶,无外乎大开大合,劈头开颅显狠辣,杀戮之气盎溢。
冯河拿定主意,若以阴流?惊霄怒雷出奇制胜,不费吹灰之力。
见他蓦然转身狠狠推出震耳欲聋,催人胆寒地这一掌………
谁知黄衣大汉不避掌风,不闪不躲,见他眼神坚定,继续戮力向前。
原来周身修炼有护体罡气:一名“白魔奇罗旋”,乍隐乍现,仿若白气蒸腾,浑如蚕茧薄膜。
竟可以硬抗冯河这十载苦苦修炼地浑厚之掌力而不破,故此瞬间占了上风!
“此刻再要全身而退,已然晚了,”只见黄衣大汉凶猛势头不减,直来直去,虽不甚灵活,砸下来时,冯河当机立断侧身避过!
这一刀未击中人身,亦砸裂地表蜿蜒千条缝隙,“轰”地一声,竟又反向激起七重气浪!
对此毫无防备的冯河抵挡不成,终于被气浪席卷兜起,足步悬空,束手无策!
他这招式一名为“七重河”,正是黄衣大汉的当家本领!
墨先生桀桀狂笑:“小废物!你怎么不狂了?这就认栽了?”只见他自储物囊中取出一根绿藤朽木杖,听闻“砰!”地一声,更将那木杖重重戳在地上,绿藤上立刻萦绕起淡淡青光,瞬息成了毒蛇一般的油滑的活物,“嗖!”地飞蹿而出,朝空中的冯河电射而去!
恰在这时,自不远处楼阁之上,一位白衣男子观望这里已久,见冯河危在旦夕,径直撩衣踏空,“嗦”地跃下了楼去,几个呼吸闪现之间,蹬青砖、踏碧瓦,竟形同鬼魅一般飘然而至,横拦在绿藤与冯河之间!
甚至还有人未曾看清他,他已拽起冯河,一击而去,信步闲庭似的收剑入鞘,绿藤纷纷屑屑切作了十几断,早掉在地上。
众人才看清他相貌在三十左右,鬓角如霜,略显沧桑,恍如风尘仆仆的飘蓬剑客,他迫不及待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方才拱手道:“在下青阳宗八代首席大弟子,傅亦芩,刚刚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黄衣大汉与墨先生面面相觑,傅亦芩,这个名字主人可是大有来头,离宫境内,只需大喝一声他在这里,管教很多很多的人闻风丧胆,“天幸在黑焰坊遇见他!谁不知道!他出手,不留活口,斩草除根!”
真没想到,他又救了我一命………冯河见到傅亦芩,显得十分的激动:“傅师兄!”而他一介记名弟子之所以能够与这位凶名赫赫,修为更在练气期圆满的青阳宗八代首席大弟子有交集,说起来,实在算是一场意料之外的事。
傅亦芩微微一笑,显然根本没把黄衣大汉、墨先生等人放在眼里,闻言更是背过他们,面对冯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久不见了,小师弟。”
不错。当年冯河杀了无赖十郎,身陷囹圄,救走他的那位白衣青年,正是傅亦芩。
原因是他接了御鹤童子在青阳宗内发布的悬赏任务,也幸亏是他,天资聪颖,机敏过人,按图索骥,仅仅掌握了不过些许线索,廖廖几句只言片语,就被他及时找到了当年只有八岁的冯河。
虽然,当年他也只是奔着报酬足够丰厚而去寻人,却不想难得冯河小小年纪竟同他脾性正合相投,故此多有照顾,在修行上也多曾指点于冯河。
日间,突然被一片薄雾所笼罩,天光晦暗,竟下起了霏霏细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黄衣大汉忙收起了刀,拱手道:“久仰阁下大名,今日幸得相会,在下沧溟阁亢天宝。”
墨先生手持朽木杖上已新发嫩芽,他以指叩心口,微微颌首,行的乃是异域之礼:“在下红衣会墨骁,幸会阁下。”
“既然偶遇,不如请进酒肆,小酌几杯水酒,方便让傅某人尽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各位朋友。”
傅亦芩发出邀请,这时,那书生见彭鲸面色愈发苍白,神情恍惚,忙施鬼门圣手,在他颅顶连扎了十三针,引出黑血如流注,“大哥!彭鲸伤势严重,再不走,就快支持不住了!”
正值彭鲸生死关头,危急之下,亢天宝大义凛然地对傅亦芩说:“今日事出仓促,在下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傅亦芩一副了然神态,更不挽留,高抬手,请他自便:“后会有期!”
亢天宝径直扛起彭鲸,引一干人等快步离去,哪知才踏出这条街没到个转角处,后面是阴雨绵绵,面前地上却是干燥燥的,连个水印子也没有:“不好!这雨蹊跷,我等须快些走,好个傅亦芩,何等心狠手辣之辈,原来不肯善罢干休,早下了手段。”
墨骁押低斗笠,“这雨里果然裹着他的法印,不提防教它打湿了身上,想必是要来追杀的……”
亢天宝肩负着彭鲸的性命,唤那书生随他走,“大家分开走,去我洞府聚齐,记住!出离宫境内之前万不能停,千万小心!千万千万!”
“师弟伤要紧否?”
“没事!”
冯河早囫囵嚼了些补元丹,把储物囊取出一匹粗纱布就背上草草包扎,哪管那血淋淋漓滴,不以伤痛为念,只顾拉着傅亦芩进到酒肆包厢相叙旧情。
“多谢师兄救命之恩!”冯河为傅亦芩斟满烈酒,“小弟先干为敬!”
傅亦芩道声好,接过饮尽,“不醉不归,今日喝个痛快罢!”
冯河重重点头,再斟满烈酒,敬道:“没想到前次一别,至今已有五年!这盏,且为师兄接风洗尘!”
傅亦芩道声好!正要喝了,没由来的,“磴磴”一阵心惊肉跳,才看见一个孩童子身穿肚兜,扎着羊角小辫,就坐在他下首凳上,手持一个拨浪鼓,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到底,怎么样个孩童子:
太干净,无痣无斑无胎记,欺冰胜雪白;太俊俏,裁眉画眼涂朱唇,譬如新藕嫩;太脱俗,量非人胎塑肉体,天上临凡仙。
没想到,傅亦芩即刻放下盏碗,急忙跪下大礼参拜,不敢仰视:“离宫首席弟子傅亦芩参见敦山老祖!祝老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原来这孩童子竟是青阳宗嫡系,八大元婴老祖之一,向来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老幺,法号:【敦山老祖】,他素来这般跳脱的,微服寻访游戏人间。
冯河作为青阳宗记名弟子,久闻其大名,但根本没有觐见的资格,如今有缘一见,已可谓是十分神奇的际遇了……他听到傅亦芩说些什么了,哪能置若罔闻,忙不迭跪下大礼参拜,哪里再敢仰视。
傅亦芩此刻心中打鼓,心想这敦山老祖莫非是尾随着他回来这离宫的,那这一路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岂非都看到了………
原来他前者五年时间是被青阳宗祖庭召去参加八代弟子试炼大会,成绩不菲,才有幸觐见过敦山这等的元婴老祖,听授训戒。而当时这位敦山老祖曾石破天惊地对他来了一句:“小子,做人不能忒老实了,该留的情面留到了,接下来我看你表现,知道吗!”
给他留下的印象可谓十分深刻……
不想敦山老祖十分开心,“起来起来,不必多礼!”他才拿起碗盏,傅亦芩见此赶忙倒酒满上,没想到,他嘬了几口,便挥挥手,“去忙去忙!不用管我。”
“小子,斟酒!”傅亦芩再施大礼,吩咐冯河千万小心着伺候敦山老祖,他去去就回,冯河虽然不解,仍忙不迭的答应下来,闻老祖呼唤,忙上去将酒斟满。
晚枫林。
霜叶红于二月花。
墨骁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终究没能成功遁走,眼见不远处的傅亦芩,依旧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来了!”
“不错,我来了。”
墨骁不动声色,赞了声,“好剑!”
闻言,傅亦芩便拔出手中的宝剑,让对方看个清楚,因为是他的第一把剑,便唤作:傅子龙涛剑。
此剑乃是天域陨铁所铸,形似鱼肠,长两尺三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轻轻一挥,剑身之上乍隐乍现,凝结成猬刺一般密集的锋芒,仔细看看竟是一柄柄迷你小剑在螺旋流转。
接着,傅亦芩收剑入鞘,“阁下,一身魔功,堂而皇之的在我离宫来去自如,若传出门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废话还是少说吧!有本事,头颅便在这!”
“那么,我要出手了,你留意。”
“桀桀桀,快来吧!我倒要看看你……”
只在原地耽误了半秒,就在拔傅子龙涛剑出鞘的一瞬,傅亦芩便以狂袭之姿态,势将洞穿墨骁的喉管。
墨骁被迫看着对方媲美霹雳般地矫健勃然大怒,既然避不开傅亦芩的剑锋所指,他便决然伸出白惨惨手臂将诡异铁球一抛而出,只见其“滴溜溜”一转之下,瞬间放射出一束漆黑光线,其破坏威力足以瞬间扫灭千军万马,且是死无全尸。
眼见傅亦芩的攻势成功被遏制,墨骁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将头上斗笠摘下,日光下,是一个苍白病态,瘦如骷髅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窝猩红深陷,唇已烂尽,满是参差不齐的犬齿,狂躁可憎,“品尝一下墨某的暗火柱,再去死吧!桀桀桀桀!”
傅亦芩振剑一阵黑光大作,“龙珠玄水盾”,瞬间,一头栩栩如生的骊龙水体化形,乘浪踏波,攻守兼备,将主人裹挟在下颌位置,腾空而起,向后咆哮着退去。
漆黑光线转瞬刺中骊龙,那龙惨叫连连,竟被炙热的温度瞬间蒸干了半截身躯,虽转瞬又恢复原样,也足见其惊心动魄的威力,两者矛盾之遇,拉锯了片刻,不相伯仲。
墨骁修炼的魔道功法,狠心将自己炼化得倒也稀奇,肖如鬼怪,酷似神魔,怪摸怪样,活脱僵尸。不过,也确实以练气中期硬抗练气后期不落下风,只可惜,他遇见的是青阳骄子,傅亦芩。
“轮到我了,”傅亦芩断喝,只闻惊涛狂鲨四字自他唇中吐出,杀机毕露。
墨骁又催动铁球一击即中,却依旧不能伤到傅亦芩分毫,于是怒吼不住,一头青丝尽化白发披肩,外露獠牙如剑,眼若电光,舍了铁球,欲要近身搏杀!
不料傅亦芩只虚晃一剑,顷刻间墨骁便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洪流吞没了身体,虽是强悍无畏,亦只能随波而动,万难逆流,其中果然更有无数剑鳍鲨鱼血口相吞,发出锵锵金铁之声。
终究洪流消散,鲨鱼群先化作龙卷风,最终现出原形仍是剑气,逸去无踪,只剩墨骁首级一颗,轰然掉地,残肢碎肉被鱼群衔走,一旦消失便散布的到处都是……铁球静静滚落到一旁。
酒肆中。
冯河心想元婴老祖就在面前,虽是逾矩,但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比起埋头苦修以求突破,豁出命去生吞浊灵气,效法妖怪,何不求元婴大能指点迷津!欲问道,又怎么能拘泥小节,若因此而误了大事,岂非要死不瞑目!
冯河下定决心,在为敦山老祖斟满酒后,行了大礼言道,“弟子身陷道途天崭,今日敢冒死请问老祖,万望老祖能指点迷津!弟子肝脑涂地,再造之恩,永世铭记!”
以区区一介记名弟子的身份便妄想向传闻中敦山老祖性情怪诞,从未曾见过有与他亲近的弟子,请教修炼上的疑难困惑,这种事儿平时拿出来说一说,恐怕都会被无意中听到的修士笑掉大牙吧。
岂料敦山老祖只是凝视冯河一眼,上下打量了半天,什么也没问,最后咂咂嘴,“砰”地一声,将手扣在桌面上,放置了一物。
冯河听见声响,先自吃了一惊,颇有毛骨悚然之感,才壮着胆子把眼看去,见到桌上那物,竟不过是一节小树杈,来自窗外斜巷里一颗弯曲歪斜的臭椿树,类似此一种树,难顶梁承脊以作栋材,下水不浮作舟则覆。
冯河细思恐极,心神一阵恍惚,敦山老祖见他一副如丧考批,魂坠幽冥的模样,不禁冷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