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秋老虎被风一扫便没了,转眼间菊花盛开,秋高气爽。
国子监开课,云倾玉着流霜收拾了书卷,带着她与燕仲渊去往国子监。
宗室子上课的地方与平常官家子弟不同,云倾玉到时,只有六公主云樱带了宫女坐在学堂内。
“三皇姐。”见到云倾玉,云樱乖乖巧巧地站起来行了礼。
“皇妹勤奋,来得是早。”宫中人心不可信,只说这看着懦弱谦和,憨厚傻气的六公主,生母不成大器,自己也没有得了父皇的怜爱,实在是被人遗忘的主。
但是,前世宫内几次变故,她都未曾沾染上身,最后清清静静地嫁了个闲散伯府世子为妻,一辈子平凡而安稳。
我行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既然你要安稳度日,不干涉皇位争夺,我便不会为难与你。
“我不过是早上醒得早了一些。皇妹快坐吧,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在意虚礼呢?”云倾玉心思百转,面上却一丝不显,一双丹凤眼弯成月牙儿,看起来纯真得很。
六公主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显得有些傻气。
云倾玉坐到自己的位置,燕仲渊与流霜则自觉地走到稍近一些的学堂边上小桌凳上坐好。
大明朝看重皇子皇女,特允许皇子皇女带身边宫人旁听,而取消了伴读,也因如此,宗室子弟身边侍候的人也都比得上小门小户文人家的孩子。
又过了一会儿,人便陆陆续续地进来了。
“玉阳今日来得早。”淮王世子云瀚涵一副笑面,坐到云倾玉附近。他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倒像是个如玉的姑娘家。
“是,涵哥哥也很难得,今日来得比我晚了。”云倾玉不咸不淡地应着,也没有问七皇叔的情况,客套一番,言语之间符合她从前沉闷冷漠的性格。
云瀚涵知她性子,只是笑笑,也不再言语了。
等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夫子也到了。
夫子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花白胡子,黑白参半的头发,眉间沟壑深深,双目明亮,嘴角微垂,是个严肃精神的老学究,众人皆喊他宋太傅。
宋太傅讲了一段《尚书》,便换了教习书画的女夫子。
今日讲的是布局,慕容女傅拿出一幅画来做例子,讲解布局。
对立统一,主题分明,起承转合,阴阳相生,虚实相结,疏可跑马,密不通风……
云倾玉听得认真,心念一动,脑中勾勒出一幅图来。
待女傅讲完了,众人动起笔来作画,云倾玉眉眼温柔,胸有成竹。
云倾玉将笔蘸上了墨,用拇指,食指把住笔杆,呈“凤眼”状,中指紧随食指把住笔杆。执住笔后,笔杆不超过食指的第一指节。指实、掌虚、腕平、五指齐力,运转收放十分自然。
慕容女傅在学堂里巡视,走到云倾玉这里不由得被吸引住,驻足观看。
云倾玉先勾勒了山林寺庙的轮廓,而后添画林木花草,山路行人。
山下是喧闹,山上是寂寥,萧瑟的风透过画袭来,慕容女傅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微动。
天赋异禀啊!可惜了,这么难得的天才,是皇室中人。
大刀阔斧勾勒完其他人与景,云倾玉仔细雕琢起山顶罡风中傲立的人儿。
罡风无休,吹起那人的大氅,吹落了兜帽,吹不折他的傲骨,他的孤傲,他的寂寥,他的冷漠,他的悲恸,都一一穿透纸面,跃然纸上。
明明是黑白水墨所画,可慕容女傅偏偏觉得,那人该穿高贵神秘,优雅无双的紫色。
她真是入了魔了!
也不知这玉阳公主画的是谁,据她所知,当世可没有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莫不是古时哪位人物?回头好好去查查,这般绝世无双的奇人究竟是谁。
云倾玉不知,自己的心血来潮,害得慕容女傅苦苦翻了半年古书。
云倾玉全神贯注地画着,心思也渐渐沉了进去。
这是她做幽魂的那些年见燕仲渊画出来的画,他一个人去了永昌寺,在无尽的孤寂中伸出手,仿佛要牵着谁的手,可他面前,空空荡荡。
“呀!玉阳妹妹这画的是谁?”因着太过于专注,云倾玉竟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休息时间,被昌宁长公主的嫡女绮罗郡主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墨便滴在了画上,晕染了大片山林,好好的一幅画,眼看着便要完成了,可惜就这么毁了。
垂着眼眸,缓缓搁下笔,云倾玉强忍住怒火。
绮罗是昌宁姑姑最宠爱的女儿,昌宁姑姑舍不得女儿受委屈,而昌宁姑姑又是少数劝得动父皇的人,她不能因为这一幅画便坏了大局。
只是慕容女傅却面色不善,眼刀子戳向绮罗郡主。
绮罗郡主缩了缩脖子,而后又理直气壮道:“又不是我将墨洒在了画上,是她自己手抖,这才弄坏了画。”
绮罗郡主被娇纵得无法无天了,呵,总有她好果子吃。
抬起眼睛,云倾玉没有半分不高兴写在脸上,眨了两下眼睛,对慕容女傅道:“不过是一幅画而已,毁了便毁了,我再费些时间重画一幅便是,绮罗没有犯什么大错,不过是扰了我一下,怪在我定力不足,还请女傅不要责怪绮罗妹妹。”
云倾玉说完,绮罗心中生出点感激来,她如此说,这便算是了了。
既然云倾玉都这样开口了,慕容女傅也不好说什么,只和颜悦色地对云倾玉道:“你于书画一道上很有天赋,往后练起来,莫要荒废。”
云倾玉但笑不语,并不是有天赋,只是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罢了。
客套了几句,慕容女傅便离开了,绮罗别扭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领着府中婢女离开了。
待人散去,云倾玉起身往学堂后面林子中的房间走去,那里是供中午时不回去的宗室子弟用膳和休息用的。
林间小径上,跟在云倾玉身后,燕仲渊攥着手心,额头上逐渐冒出汗来。
他看得清清楚楚,罡风中站着的那人,那是他,那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