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楼的门口处,站着两个穿着布衣的侍卫。
他们年纪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多岁刚出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铁血的军人,或是极具战斗的卫兵,反而更像是在家种地,可以考取功名的寒门。
“欢迎,两位尊贵的客人,不知今日是要住宫,是要停楼,还是去逛闲亭?”
他们屈身行礼,举止言谈,无不让人暖如春风,每一处的肢体动作,都透露着对礼节的重视,且面带温润微笑,待人热情,让人情不自禁的多生好感,也多了生疏。
见到侍卫还要繁琐的讲述,李妙真眉头微皱,觉得啰嗦。
他每次来这里,侍卫就跟傀儡似的,没有一点人情味儿,这让他想起妙家的老人,平日里行事,不论轻重,都充满了古板的仪式感。
他有些不喜欢这种感觉,就跟不知变通一样。
及时制止住了他们,少年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就将他们撇在身后,快步朝二楼走去。
那二人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也不敢恼怒,还在那站着,看着少年的身影,在确保人身安全同时。他们眼里只有羡慕,身体只是麻木。
青云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有些心软。她在妙家,是少爷的侍女,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可这些人,生下来就要学会面带微笑,去迎合别人,为他人的享受而生。
青云固然同情,心有不忍也无能为力,这样的人生说不出什么公平,格外残酷,却只能说是各自的造化。
少女不知为何,今日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起来,她摸了摸发冷的脸颊,突然有些懂了。
应是长大了,长辈们都说,当你长大的时候,你就学会懂事了,看待多了,有包容万物的心了。
她转过身去,对着那二人心有感激,深深鞠了一躬,这样觉得心里踏实许多。她不知道他们会有何等感想,就像她同样不敢看那两人的表情。
因为他们卑微的身份,承受不起一个大家侍女的尊敬,她也同样尊敬他们,不会让他们感到拘束。
世人无心给她温暖,她愿有心,给世人温馨。
少年有意无意,笑了笑,似知道些什么。
他背对着一切,能感受到一切。
面无表情的他们,只有对待进出的人群,才会漏出笑容。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孩的尊敬,情绪有所改变,更不会变得拘束。
他们的笑容是什么?是工作。他们的感动又是什么?应是生存。
见多见少的怜悯也好,感叹也罢,都是活着的罪过,给自己找不自在。
少年唯有沉默,不过也就一秒。
……
……
穿过长廊,路过楼梯,李妙真扶着白玉雕栏,碰上多人,皆是妖娆缠带,扭曲腰臀的发浪女子,还有被拥在怀里,弄情的公子路人。
有的朝二楼走去,有的衣冠不整,从楼上刚刚出来。
青云迈步,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时不时闻到好闻的胭脂,头会突然变得眩晕,像喝醉酒一样,脸色变得红彤彤,心跳也扑通通。
突然感受到什么,她低头看了一下。
她被少年拉在身后,一刻也没把她放下。
明明之间的距离是咫尺之遥,青云却又能感受到一丝疏远。原来他拉着的不是手,是一截袖子。
她又是一阵幽幽的失落,不过这情绪,被控制的很好,没有多少人能感受到异常。
就算感受到少女的心情,又有多少人会在乎?这里哪个女人曾经不是少女,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不过即便如此,青云也觉得开心,在平日里,李少爷很少这样拉扯,他有些洁身。
周围各式美人的体香,和室内的暖气不会让房间变得寒冷。
有人穿衣体薄,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无意识的,接住了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凋零。那是一朵花瓣,孤独的从未知来,不知要飞往何处。
那人的相貌彬彬,满不在意,却有情调在胸膛沸腾,他拿在手上,把花瓣捏碎,放在嘴边,吹飞了。
正如来的快,走的也快。
……
……
空洞的房间里,他长得一般,甚至有些难看。除了气质有些特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出彩的地方。
他把玩着手上的琴,不弹琴的时候,他安静下来的样子,有点可怕。这一点和李妙真一样,坐在软席上,捧着热炉,一整天也可以不去说话。
如果说他们二人有什么区别,差距也大。
他年纪大,少年的年纪小,他坐在那捧着炉鼎,有些煞了风景。他坐在那里,是一处人间仙境,是浊世佳公子。
他叫莫,手很白,也很漂亮。似乎会琴之人,都有一双令人羡慕的妙手。
他没有把心思放在别处,就算是俊美的少年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神也始终放在琴上,目不转睛,是在回忆什么。
“你不用来,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把琴谱送到你的府上,这样对你来说,还是比较安全。”
莫说道。
他知道少年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琴谱,不过他还有些好奇,不明白他弹奏的曲子,为何偏偏入了李少爷的法眼。
少年没有急着答复,也没有急着坐下,因为这厢房太过寒碜。
当然,也不仅仅因为如此,妙真还在慢慢欣赏,尽管他很多年前就欣赏够了,可还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这是整座养心楼,最不体面的地方。
他亦是知道,今夜过后,这个屋子再也不会有主人。
屋子里除了有一张床,还有一个时间久远有些发臭,被莫捧着的炉鼎,里面置入了火炭。蜘蛛网堵住了老鼠洞,几滴水在屋檐转悠。房间里除了有些肮脏之外,墙上还挂了一幅画像。
画像内容,是一个身披貂袍的美髯,那人留着胡须,气质胜人,对怀中人物,如痴如梦,再也容不下一物。
怀里托着的,那是他所爱慕的女人。
那女人容貌一般,却笑的甚是好看。媚眼处有一颗美人痣,把她装扮的耀眼。她浓桃艳李,正是在对画外之人,回眸一笑,百媚生。
除了这些,别无其他了,莫的处境真是穷困潦倒,别无需求,却皆有所求。
青云也不例外,和李妙真那样,也在文静的欣赏。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些单纯,不远处的少年,知道的故事多一些。
少女看着画像,每一次来这里听曲,她都会在这里站一会儿。若论容貌而言,画中女主是远没有青云好看的,可她的笑,太过迷人……
李妙真看着莫,说道:“明知道这是自投罗网,却还要在这里等死多年,为何?”
莫。面无表情,抚摸着琴弦,说道:“凡事都要有一个结果,十年之间,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怎么过去的?”
“卧薪尝胆,无外乎为之情也,愚蠢。”
少年咂嘴道。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人世感情,多加凄苦。
李妙真不想再提及什么,有些时候,该面对的终究要有所面对,不知道的叫不知者无畏。
他也不想,准确来说,也是不忍。现实如此残酷,少年怎能,让他提前感受,这般无助。
养心楼主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元婴境的修士,他也早已经知道莫的身份。而莫这十年之间,所引以为傲的武功,面对种种神通法术,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现在离亥时,还有一段时辰,你或许可以讲一讲,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妙真十分有耐心,就这样在等待莫的下文。很难想象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天真少年,能受得住这股枯燥乏味的环境。还有一个披头散发,长相丑陋的怪人。
青云很懂事,明知听的稀里糊涂,还能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所说的一切,做到多听不问,安分守己。
她知道,今晚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不知道。
“我想讲一个故事,我不认为你会很喜欢听,但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和画像二人有些瓜葛,和琴谱有些故事,想必你也不会拒绝。”
李妙真笑了笑,他很少笑,不像过这种情绪,要看情况,就比如现在,这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无所谓的样子。
莫没有急着说下去,而是心中有些感叹而发。他很早就觉得,这个少年很不一样。
在很早以前,就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就是和这个迷一样的少年成为朋友。尽管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多少话来,但他还是成功了。
为的就是今晚,他会把琴谱亲手送给,这个经常听他弹奏的少年。
如果他真的杀不了养心楼主,反被杀害。
那么,就让少年的家族来为他报仇。有着这样的一段因果,那位神秘的楼主,也定然不会真的以为,李妙真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那位是个谨慎,万般小心之人,到那个时候,楼主和妙家产生冲突,报不报仇,也就由不得少年的选择了。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是拉上一个无辜的孩子,也无所谓了。
除非李妙真今夜没来,则莫的后路沦落空空。
但莫知道,这种情况很不稳定,但他已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李妙真,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凡事这类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深藏不露,不出手则矣,出手石破天惊,
当然,引让少年的家族为他报仇,这是下下策,他的武功奇高,他也无畏一切。
伴随着思想的沉淀,他在李妙真和青云二人的注视下,终于,把一段故事,也缓缓展示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