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池斐持着油灯,在一间昏暗的大厅里摸索前行,这大厅应该存在了许多岁月了,但是看上去却很干净,也没什么灰尘。
虽然桌椅摆设已被不知何人打翻弄乱,但大概还能看出它们当年的样子,不像前院因为已经搬进了新的住户,早已不是原来的布局。
这里看上去应是座议事厅,近百把椅子分排于大厅四周,围城一个圈,正对大门的地方,则是正座,应是此处原本负责人所座的位置,颇气派,整个大厅看着颇像她最喜看的清装剧中乾清宫议事大殿的模样。
婴儿声忽又在耳畔响起,池斐笑了笑,“别急,都等了那么多年,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婴儿咿呀一声。
先前寻那怪声源头时,已对正殿大厅这里翻找过一遍,最终却无甚发现,但这怪声音于池斐而言,是不一样的,因为,只有她,能真切的听懂那怪声中所蕴含的信息。
它……不,是他,他说他是被现在这个王国的神夺了权而被逐离的旧神之子,被囚禁于此上千年,却无意于复仇,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回到他的父亲,旧神身畔。
池斐,正是被他选中之人,这是一场交易,与神的交易,她帮他逃离这个世界,而他帮她赢得现任神的这次储位之争。
是的,这是一次储位争夺,沈方不知道,张业不知道,只有池斐和她的丈夫知道,人类在神祇面前没有什么余地,只有参与或者死亡两个选择。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只能是,我的儿子。”池斐喃喃自语,那怪声音用宛若婴儿般的欢快笑声附和着,池斐点了点头,低声道,“对,是,不止是活下来,还要成为神。”
他说,这次神储的争斗,胜者成神,而败者则只能烟消云散,没有人能活下来,也没有人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举目皆是敌人。
沈方说过,等这次从城里回来,就要将这后院收拾一下,尤其是这正殿,也做议事之用。
“必须要先在这个世界立足,活下去,从长计议,才有可能最终回到原来的世界。”沈方是这样说的。
但是,是的,正如那孩子所说,沈方的心里早已打消了回到原来世界的念头,回去了,便只能接着做他那个窝囊的图书管理员,而在这里,他是沈老大,他是那个注定要穿越的人,或许不久的将来,更会被这里的人奉为圣人。
一条翻了身的咸鱼,又怎么可能愿意再翻回去呢?
想到此处,池斐不禁咯咯咯笑出声来,“注定要穿越的人?圣人?太可笑了。”
怪声音又再附和了一声,池斐紧张地回了回头,“嘘,你不要太频繁的出声,免得引人怀疑,对,是,他们都是蠢货,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沈方明天就要回来了,所以在他回来之前,必须先把他放出来,池斐心里还是有许多顾虑,虽然这个声音告知了自己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多与从另一个渠道打探来的消息互相吻合,但对方毕竟不是人,如果他说的全是事实,那他便是高于人的存在,现在他被困于圣女宫之下,那自己还有话语权,但一旦放了出来,是否还是如此,就未可知了。
但沈方如果将这里改成了议事厅,再加上王城里的人进驻,原本大巴车里的人都往后院搬的话,那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而他也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天不再将他放出来,那他只能换一个人合作,比如,沈方。
对于池斐来说,或许以前还有选择,但在她做了那些事之后,便就不再有什么选择了。
池斐来到正座的位置后,正对着的是一张巨大的壁画,画的似乎是漫天的星宿,一颗又一颗,每一颗又对应了一个人物的画像。
那孩子说,这壁画上画着的便是王国旧神们星宿,而其中之一便是他的父亲,与现在王国里崇拜的神一样,这些也都是真正的神,神与神之间就如人与人之间,存在利益瓜葛纠纷,所以输了便是输了,没有复仇的必要,也没有复仇的可能性。
甚至,如果池斐的儿子真的赢得了储位之争,那么下一任神上位的时候,彼此又何尝不能保持合作的关系?
虽然对成为神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但池斐知道,这是她儿子活下去唯一的选择。
池斐在那图上寻了许久,左下角从左往右数第二十八颗,从下往上数第一十七颗,池斐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数了三次都数错了。
那怪声音也急了,咿咿呀呀叫了声,“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着急,我数错了而已,今天定会放你出来,哎呀,你一打扰我又忘记数到哪了……“
池斐一只手执着油灯,一只手颤巍巍的,边数边在壁画上摸索着,凑近了看,那每颗星都是一颗宝石,每颗星的宝石颜色又都不一致。
那孩子说,这画里,共有八十八颗星。
“一十六、一十七……”池斐的手摸到了其中一颗湛蓝色的宝石,“就是这颗了……”池斐自语道,但手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出来以后,你就帮我家亮亮去收集魄?”
那声音咿呀了一下。
“如果沈方对我们家动手,你会保护我们?”
那声音又咿呀了一下。
池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时,眼神里已做好了决定,虽然其实她知道自己现在也只能做这个决定。
池斐知道这是一个赌注,她颤抖着用尽全力,手中的油灯都几乎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的声音。
然后,一阵轰隆声响,那面壁画整个翻转了过来,壁画之后,是一道下去的阶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孩子……?”池斐叫了一声,但四下里没有任何动静,顿时心下有些焦急,“孩子……?孩子……?门已经开了,你可以出来了……”
池斐不敢放开嗓子叫,只得压低了声音,但又怕那孩子听不到。
“孩……”正当池斐又欲再叫出声之时,一股巨大的杀意从身后陡然而至,那杀意如寒冬里的瀑布一般直直倾泻于池斐身上,刺骨的寒冷让池斐猛烈颤抖着,明明双腿已经毫无力气,但池斐竟不敢坐下,她连瘫软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一动不动任他宰割,一万种后悔在脑中盘旋,既知自己将葬身于此,唯有一个念头池斐无法放下,她冲破恐惧吐出了几个字:“放过亮亮。”
婴孩般的笑声,从脑后传来,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有节奏的,一次,一次,冲击她的脖颈。
看到池斐混身颤抖的样子,他笑得更开心了,此刻,池斐已经听不懂他声音的意思了,因为从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池斐已经失去了她的价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半天?还是一天?外面的天是否已经黑了,因为这里好黑啊。
忽然,池斐瘫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他……不,是它,携着杀意从大厅里远去了,临走时,它说,它的故事里,有些话是真的,有些话是假的,池斐知道,她不会死,赵亮也不会死,然而圣女宫的其他人,她不知道,也顾不着,也不想顾。
它说,它能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它又说,神储的所谓不死,不过是个陷阱,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池斐伫立了许久,才站起身,擦了擦眼泪,眼睛有些肿痛,回过头,天还亮着。
“亮亮……”池斐低声念道了自己儿子的小名,“亮亮……亮亮……”
池斐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