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只得编着谎话道:“三辛逢初六。今朝是辛酉日,一则当斋,二来酉不会客。且等明日,我去亲自刷洗蒸他,与儿等同享罢。”
红孩儿闻言心中就暗想道:“我父王平日吃人为生,今活够有一千余岁,怎么如今又吃起斋来了?想当初作恶多端,这三四日斋戒,那里就积得过来?此言有假,可疑,可疑!”
其实也是,红孩儿捉住唐僧之时,未曾想起要请自家老父亲;两败孙猴子得意之时,也未曾想起要请自家大人;捉了猪八戒,喝退猴子了,想起请牛魔王来了,哪儿就这么巧。
那孩儿心里敞亮,戏却还继续演了下去。也是,这事儿保不齐哪儿出现了破绽,那这就得不到一方势力的垂青了。于是抽身走出二门之下,叫来六健将来问:“你们老大王是那里请来的?”
小妖哪里懂得这些,只如实道来:“是半路请来的。”
那红孩儿演戏演全套,要骗孙猴子,还要骗猪八戒,更要骗自家洞内的人,甚至要把自己都给骗了,这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如此,都还得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里能得百分之百啊。
既然得了小妖的口实,红孩儿自然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不好了!着了他假也!这不是老大王!”
小妖们哪里知道,却一齐跪下道:“大王,自家父亲,也认不得?”
红孩儿却解释道:“观其形容动静都象,只是言语不象,只怕着了他假,吃了人亏。你们都要仔细,会使刀的,刀要出鞘,会使枪的,枪要磨明,会使棍的使棍,会使绳的使绳。待我再去问他,看他言语如何。若果是老大王,莫说今日不吃,明日不吃,便迟个月何妨!假若言语不对,只听我哏的一声,就一齐下手。”
如此,自然是合理合情,表面上一看,绝不存在红孩儿还怀有其他目的。
洞中小妖各各领命讫,红孩儿却复转身到于里面,对着行者当面又拜,伏于地下道:“愚男一则请来奉献唐僧之肉,二来有句话儿上请。我前日闲行,驾祥光,直至九霄空内,忽逢着祖延道龄张先生。”
这却让那孙猴子吃了一惊,要知道,孙猴子的概念里,妖仙是不两立的。于是问道:“可是做天师的张道龄么?”
红孩儿却不一样,仙乃是人、鬼、妖的进化渠道。乃道:“正是,他见孩儿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他问我是几年,那月那日那时出世,儿因年幼,记得不真。先生子平精熟,要与我推看五星,今请父王,正欲问此。倘或下次再得会他,好烦他推算。”
那孙猴子也曾问对,以之探听变化而来妖怪的底细。可那猴头问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要么诱供,要么强逼,无所不用其极不说,效果还一点儿体现不出来。
白虎岭上,或是川普一般全懂,直言:“师父,你那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以此吹嘘自己正确。
或是强行压人一头,盖大帽子道:“师父,我知道你了,你见他那等容貌,必然动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几棵树来,沙僧寻些草来,我做木匠,就在这里搭个窝铺,你与他圆房成事,我们大家散了,却不是件事业?何必又跋涉,取甚经去!”以此强行指责路线性错误。
平顶山上,或是语言透着诱导性错误:“你这个泼魔,怎么敢来惹我?你也问问老孙是几年的人儿!你这般鬼话儿,只好瞒唐僧,又好来瞒我?我认得你是这山中的怪物,想是要吃我师父哩。我师父又非是等闲之辈,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须是分多一半与老孙是。”以此强压口实。
或是见人三分疑“你既怕虎狼,怎么不念《北斗经》?”以此明证他人的不实。
就是这号山之上,也是一再逼问,拿不出半点儿证据,却也没半点儿办法,全然凭借疑人偷斧,干脆不经审判,直接实行毁灭打击,可谓霸道逻辑,美式思维。
可这里,那红孩儿一问,孙猴子闻言,却坐在上面暗暗苦笑道:“好妖怪呀!老孙自归佛果,保唐师父,一路上也捉了几个妖精,不似这厮克剥。他问我什么家长礼短,少米无柴的话说,我也好信口捏脓答他。他如今问我生年月日,我却怎么知道!”
这一问,才晓得那孙猴子到底多“聪明”,一则符合逻辑,二则符合语言环境,三则正是能问出个真假。那猴子也算乖巧,巍巍端坐中间,也无一些儿惧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贤郎请起,我因年老,连日有事不遂心怀,把你生时果偶然忘了。且等到明日回家,问你母亲便知。”
处变不惊,倒也尚算,可是言语却完全跟不上形式,红孩儿就只说了:“父王把我八个字时常不离口论说,说我有同天不老之寿,怎么今日一旦忘了!岂有此理!必是假的!”
是啊,那猴子踩这种语言陷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白虎岭上,真白骨成了伪证据;宝林寺里,老国王得了凡间活。
不过,谁让那孙猴子直白的言语就只知道拿人口角呢?
黄风岭上,遇上疾风,猪八戒曾道:“师兄,十分风大!我们且躲一躲儿干净。”
可那孙猴子却冷笑道:“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倘或亲面撞见妖精,怎的是好?”这不是专抓小脚么?
刚进西牛贺洲,那猪八戒解那唐僧尴尬道:“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轻省,那里管别人累坠?自过了流沙河,这一向爬山过岭,身挑着重担,老大难挨也!须是寻个人家,一则化些茶饭,二则养养精神,才是个道理。”
那猴头不知人家主要说的是后勤没有保障,却瞎喝道:“呆子,你这般言语,似有报怨之心。还象在高老庄,倚懒不求福的自在,恐不能也。既是秉正沙门,须是要吃辛受苦,才做得徒弟哩。”
正反都是你对,合着咱只有不说了呗。
可这一次,那红孩儿一言已定,只听哏的一声,群妖枪刀簇拥,望行者没头没脸的扎来。那猴头没办法,只能漏了陷儿,使金箍棒架住了,现出本象,对红孩儿道:“贤郎,你却没理。哪里儿子好打爷的?”
这也是实话,虽说是个假货,但是人家家教好啊,却满面羞惭,不敢回视。一则乃是先动手,倒逼得孙猴子显形,乃有弑父之嫌;二则非要杀那猴头,乃是要让他搬救兵,请势力的。
那猴子得了此间一会儿功夫,干净化了一道金光,走出了红孩儿的洞府。小妖赶忙道:“大王,孙行者走了。”
红孩儿眼角笑道:“罢,罢,罢!让他走了罢!我吃他这一场亏也!且关了门,莫与他打话,只来刷洗唐僧,蒸吃便罢。”这,却是打定主意等那孙猴子背后的援军和势力了。
可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红孩儿心心念念的不是那观音的势力,可这孙猴子惫懒,号山这地儿,离得西方甚远,离得东方也不近,那猴头还受伤在身,竟是还走最近的势力,观音那地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