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正神思不安,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贤父母,何生恶逆儿!”唐和尚心中所想,已是起了收权之心。
却不想那孙猴子还不等他收,越俎代庖,近前道:“老官儿,似这等不良不肖、奸盗邪淫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这叫什么话啊,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还吃了人家饭,喝了人家茶,生的什么居心嘛!
当着人家面,讨论杀人家孩子,这是人该干的事儿么?怕也只有孙猴子这样的人干的出来了。那老者哪里够他吓唬的,赶忙说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无以次人丁,纵是不才,一定还留他与老汉掩土。”
此番试探,孙猴子也只当是除害,可这个人立场里的除害,能按自己所想的来?再者,入乡随俗,别人家的地儿有别人家的规矩,你好动用你的私刑?
沙僧与猪八戒心下却明了,这分明是逼着让人表态,又好气又好笑道:“师兄,莫管闲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与我何干!且告施主,见赐一束草儿,在那厢打铺睡觉,天明走路。”
这是实话,既是坚持唐长老为核心的领导权,也是劝阻之言,作为师弟,两人也算是尽了些心了。可冤家路窄却真只不是说说而已,老杨家的逆子果然在那伙贼里面,更是在四更时候伙同人众回了家。更糟糕是他不回来还好,回来就看见了后院白马。
这问了其妻,得了实话,那厮却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也!却是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来我家借宿,现睡在草团瓢里。”
众贼皆道却好,要拿住秃驴,得行囊白马,与他头儿报仇。
可这伙贼子真不怎么样,做事不密不说,手脚还迟,那厮才叫与众磨刀,等饭熟吃饱,一齐下手之时,杨老儿已闻言从后院叫起唐僧四位,从后门送了出去。可这果然是阎王叫人三更死,偏五更之时,一众贼人寻来,不见了白马唐僧,一个个如飞似箭,直从后门追来。
日出天明,唐长老忽听得喊声,回头观看,后面有二三十人,枪刀簇簇而来。唐和尚也不知该怎么办,便叫:“徒弟啊,贼兵追至,怎生奈何!”说实话,这种难办之事,在女儿国之时,那是问孙猴子的,今日不问他,就是不想让他上。
可孙猴子不解其意,积极性高,又正是争权进入关键时期,若是猪八戒或者沙僧上了,不是摆明了老和尚领导权依旧么。是以抢着都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立马就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来!”
三藏法师很是无奈,他也是想让猪八戒或者沙僧上的,但是老杨家毕竟也不富裕,猪八戒、沙僧也没能吃得多少,这种吃了点饭不管饿的状态下,那战斗力其实是存疑的。是以,猪八戒和沙僧根本就没想理会,那贼再快,就快的过马么?
可孙猴子嘴也快手更快,唐和尚也只得赶紧勒马吩咐道:“悟空,切莫伤人,只吓退他便罢。”
那猴子正要建功,哪里肯听他的,事到如今,权力之争已然到了关键时刻,谁退一步,谁就失了先机,甚至会失去话语权。是以他掣棒回首相迎,三下五除二就打倒许多,老和尚根本没脸看,一味放马奔西,猪八戒与沙和尚紧随而去。
说实话,就取经团这做法,其实已经是任由那孙猴子随意,别个都不管他。可那猴头偏还问那老杨之子,死也不让他安生,就割下头来,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铁棒,拽开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
取经团直走西行,不看结果,乃是一件好事。一来孙猴子伤人之事只当瞎子,不去看他;二来免了争端,领导权也还在唐和尚手里握着。
可孙猴子此意为何?这不是红果果的示威么,唐长老让他别伤人,他不但伤人,还给杀了。既然老和尚都已走开来让他,杀了也就杀了,可那猴头不但杀了老杨之子,还非得要把个人头拿来吓唬吓唬唐僧。这行为在动物来看,不仅仅是示威,还在于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
三藏法师大惊失色,你这不仅仅是在杀强盗啊,更是要争得领导权,杀了自己。一时间竟然忘了手里长久未曾念叨过的紧箍咒,反而慌得跌下马来,骂道:“这泼猢狲唬杀我也!快拿过,快拿过!”妖也见了不少,车迟国杀场里还走过一遭,就怕如此不济?
猪八戒却知道,这事儿闹大了,老和尚倒也没那么怕这个人头,乃是怕那猴头起了恶心,要杀唐僧。于是赶紧上前,表明态度,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使钉钯筑些土盖了。沙僧也赶忙放下担子,守在身旁,搀着唐僧道:“师父请起。”
有猪八戒和沙僧的守护,唐长老整一整衣冠,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就战斗力不强,也保得住一时,更何况,他想起了紧箍咒来。
这事儿现在其实已经又发展得和白虎岭白骨精一事一模一样,那孙猴子得意非常,却哪里明白,自己再次犯了众怒。你看唐长老念起了《紧箍儿咒》,把个猴子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滚,只管求饶。那孙猴子没奈何,忍不住翻筋斗,竖蜻蜓,疼痛难禁,只叫:“师父饶我罪罢!有话便说,莫念,莫念!”
唐三藏想了想,自己又是出家人,终不能要了他性命,可这家伙屡教不改,实在是不可教。于是平淡的讲来:“没话说,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罢!”这不仅仅是拿回了领导权,还把孙猴子给开革了。
那猴头才自权力的顶峰,怎么就这突然间跌了下来,别说这差别实在吃不消,就这三界之中,也唯有唐和尚是真心待他,别个谁还将就得他许多。只能急忙忍疼磕头求饶道:“师父,怎的就赶我去耶?”
唐三藏叹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他首,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
此时才见那孙猴子的人品来,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时的猪八戒不发一言,那沙和尚更是一言不发。唯有唐和尚冷脸冷眼,看着他就是五行外人。这时的孙猴子,方知道害怕,只教:“莫念,莫念!我去也!”
还记得那猴头遇上昴日星官的时候,心中也是打着鼓的,盖因为昴日鸡的战斗手法,稍不注意,真要人命。如今的孙猴子知了什么叫怕,也正是因为唐僧的决绝,起了杀心,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不走就念紧箍咒念死他。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取经团到了现在,后勤保障依然不足,孙猴子一走,取经团还能有饭吃么?唐和尚其实也考虑得非常清楚,左右那猴头惫懒,从上一户人家走到了这一户人家,取经团挨了过来。
眼见前路,应是人家渐多,反正那猴头亦是无用,干脆挨一挨,兴许就过去了呢?